鲁迅作品

鲁迅是中国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教育家、美术家、书法家、民主战士,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参与者,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鲁迅先生的杂文写作近乎无所不包,写世道、写人心、写文学,都是他写得到位、写得入理、写到精髓。他的“死对头”梁实秋曾道:“鲁迅的作品,我已说过,比较精彩的是他的杂感。”
再版序言

《小说旧闻钞》者,实十余年前在北京大学讲《中国小说史》时,所集史料之一部。时方困瘁,无力买书,则假之中央图书馆、通俗图书馆、教育部图书室等,废寝辍食,锐意穷搜,时或得之,瞿然则喜,故凡所采掇,虽无异书,然以得之之难也,颇亦珍惜。迨《中国小说史略》印成,复应小友之请,取关于所谓俗文小说之旧闻,为昔之史家所不屑道者,稍加次第,付之排印,特以见闻虽隘,究非转贩,学子得此,或足省其复重寻检之劳焉而已。而海上妄子,遂腾簧舌,以此为有闲之证,亦即为有钱之证也,则軃腰曼舞,喷沫狂谈者尚已。然书亦不甚行,迄今十年,未闻再版,顾亦偶有寻求而不能得者,因图复印,略酬同流,惟于此道久未关心,得见古书之机会又日鲜,故除录《癸辛杂识》、《曲律》、《赌棋山庄集》三书而外,亦不能有所增益矣。此十年中,研究小说者日多,新知灼见,洞烛幽隐,如《三言》之统系,《金瓶梅》之原本,皆使历来凝滞,一旦豁然;自《续录鬼簿》出,则罗贯中之谜,为昔所聚讼者,遂亦冰解,此岂前人凭心逞臆之所能至哉!然此皆不录。所以然者,乃缘或本为专著,载在期刊,或未见原书,惮于转写,其详,则自有马廉、郑振铎二君之作在也。

一九三五年一月二十四之夜,鲁迅校讫记。

序言

昔尝治理小说,于其史实,有所钩稽。时蒋氏瑞藻《小说考证》已版行,取以检寻,颇获裨助;独惜其并收传奇,未曾理析,校以原本,字句又时有异同。于是凡值涉猎故记,偶得旧闻,足为参证者,辄复别行移写。历时既久,所积渐多;而二年已前又复废置,纸札丛杂,委之蟫尘。其所以不即焚弃者,盖缘事虽猥琐,究尝用心,取舍两穷,有如鸡肋焉尔。今年之春,有所枨触,更发旧稿,杂陈案头。一二小友以为此虽不足以饷名家,或尚非无裨于初学,助之编定,斐然成章,遂亦印行,即为此本。自愧读书不多,疏陋殊甚,空灾楮墨,贻痛评坛。然皆摭自本书,未尝转贩;而通卷俱论小说,如《小浮梅闲话》、《小说丛考》、《石头记索隐》、《红楼梦辨》等,则以本为专著,无烦披拣,冀省篇幅,亦不复采也。凡所录载,本拟力汰复重,以便观览,然有破格,可得而言:在《水浒传》、《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下有复重者,著俗说流传之迹也;在《西游记》下有复重者,揭此书不著录于地志之渐也;在《源流篇》中有复重者,明札记肊说稗贩之多也。无稽甚者,亦在所删,而独留《消夏闲记》、《扬州梦》各一则,则以见悠谬之谈,故书中盖常有,且复至于此耳。翻检之书,别为目录附于末;然亦未尝通观全部者,如王圻《续文献通考》,实仅阅其《经籍考》而已。

一千九百二十六年八月一日,校讫记。鲁迅。

大宋宣和遗事

《百川书志》五《史部 · 传记》 《宣和遗事》二卷。载徽、钦二帝北狩二百七十余事。虽宋人所记,辞近瞽史,颇伤不文。

《古今书刻》上 福建书坊:《宣和遗事》。

《也是园书目》十《宋人词话》 《宣和遗事》四卷。

《七修类稿》四十六 宋徽、钦北掳事迹,刊本则有《宣和遗事》,抄本则有《窃愤录》。二书较之,大事皆同,惟虏人侮慢之辞,丑污之事,则《窃愤》有之也。至于彼地之险,彼国之事,风俗之异,时序之乖,则《宣和》较《录》为少矣。二书皆无著书人名。且《遗事》虽以宣和为名,而上集乃北宋之事,下集则被掳之事,首起如小说院本之流,是盖当时之人著者也。《录》则窃《遗事》之下集,造饰其所多之事,必宣政间遭辱之徒,以发其胸中不逞之气而为之,是不足观也。观其年月地方死生大事俱同,惟多造饰之言可知矣。故《齐东野语》辨《南烬纪闻》之事为无有。予意《窃愤》或即《纪闻》,后人读之而愤之,故易此名也。观周草窗历辨之言,阿计替之事,似与相同。故予特揭宋家大事,录于左方,使人瞬目可知其概,余不必观也。靖康元年丙午二月初二日金人围汴城。三月初三金人北去。十一月十九日,粘罕元帅再围京城。二十五日,京城陷,金人入城。二十六日,粘罕遣使入城求两宫幸彼营,议和割地事。二年正月十一日,粘罕遣使入城,请帝车驾诣军前议事。二月十一日车驾出城,幸彼营。十七日,帝还宫。三月初三日,再幸彼营;次早,帝见太上皇亦至彼。初四日至十五,皇族后妃诸王陆续到营。十六日,粘罕令以青袍易帝服,以常人女服易二后服;侍卫番奴以男女呼帝。十七日,金以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十八日,上皇及帝二后乘马北行。二十一日,次黄河岸。二十二日,入卫州。二十三日,入怀州。二十四日,至信安县。二十六日,至徐州。二十七日,至泉镇。四月一日,过真定府。五月二十一日,到燕京,见金主。六月二日,朱后死 方二十六岁 。十三日,至安肃听候。六月末,移居云州。绍兴二年,郑后崩 年四十七岁 ;二帝移居五国城。绍兴四年,金主死,孙完颜亶即位。五年,移居西均从州。六年,上皇崩于均州 年五十六岁 ;又移少帝往源昌州。八年,金人伪齐刘豫召少帝于源昌;本年十月九日少帝复至燕京,与契丹耶律延禧同拘管鸠翼府。十三年,赐帝居燕京之寺。十八年,岐王完颜亮杀金主亶并后,自即位。绍兴十五年,徙少帝出城东田玉观。二十年复徙少帝入城,囚于左院。二十二年春,帝崩,乃为彼奴射死马足之下 年六十岁 。

《少室山房笔丛》四十一 世所传《宣和遗事》极鄙俚,然亦是胜国时闾阎俗说。中有南儒及省元等字面;又所记宋江三十六人,卢俊义作李俊义,杨雄作王雄,关胜作关必胜,自余俱小不同,并花石纲等事,皆似是《水浒》事本,倘出《水浒》后,必不更创新名。又郎瑛《类稿》记《点鬼簿》中亦具有诸人事迹,是元人钟继先所编。然则施氏此书所谓三十六人者,大概各本前人,独此外则附会耳。郎谓此书及《三国》并罗贯中撰,大谬。二书浅深工拙,若霄壤之悬,讵有出一手理?世传施号耐庵,名字竟不可考。友人王承父尝戏谓是编《南华》《太史》合成;余以非猾胥之魁,则剧盗之靡耳。 施某事见田叔禾《西湖志余》。

案:《西湖游览志余》以《水浒传》为罗贯中作,而不及施耐庵,胡盖误记。

水浒传

《百川书志》六《史部 · 野史》 《忠义水浒传》一百卷。钱塘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宋寇宋江三十六人之事,并从副百有八人,当世尚之。周草窗《癸辛杂志》中具百八人混名。

《续文献通考》一百七十七《经籍考 · 传记类》 《水浒传》。罗贯著。贯字贯中,杭州人,编撰小说数十种,而《水浒传》叙宋江事,奸盗脱骗机械甚详。然变诈百端,坏人心术,说者谓子孙三代皆哑,天道好还之报如此。

《古今书刻》上 都察院:《水浒传》。

《也是园书目》十《通俗小说》 旧本罗贯中《水浒传》二十卷。

《丙辰札记》 稗史记王圻《续文献通考》载《琵琶记》《水浒传》,此亦别有一说,未可轻议。但余见《续通考》,止有《水浒传》,未见《琵琶记》也。又云,《通考》载罗贯中为《水浒传》,三世子弟皆哑。余见《续通考》题《水浒》为罗贯著,不名贯中;三世子弟皆哑,并无其文。岂刻本有互异耶,抑稗史之误识耶?

案:余所见《续文献通考》,为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有三世子弟皆哑等语,是《续通考》刻本非一,且文亦详略不同也。

《七修类稿》二十三 《三国》、《宋江》二书,乃杭人罗本贯中所编。予意旧必有本,故曰编。《宋江》又曰钱塘施耐庵的本。昨于旧书肆中得抄本《录鬼簿》,乃元大梁钟继先作,载宋元传记之名,而于二书之事尤多。据此,见原亦有迹,因而增益编成之耳。

《七修类稿》二十五 史称宋江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莫抗,而侯蒙举讨方腊。周公谨载其名赞于《癸辛杂志》;罗贯中演为小说,有替天行道之言,今扬子、济宁之地,皆为立庙。据是,逆料当时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江必有之,自亦异于他贼也。但贯中欲成其事,以三十六为天罡,添地煞七十二人之名,又易尺八腿为赤发鬼,一直撞为双枪将,以至淫辞诡行,饰诈眩巧,耸动人之耳目,是虽足以溺人,而传久失其实也多矣。今特书其当时之名三十六于左——

宋江 晁盖 吴用 卢俊义 关胜 史进 柴进 阮小二 阮小五 阮小七 刘唐 张青 燕青 孙立 张顺 张横 呼延绰 李俊 花荣秦明 李逵 雷横 戴宗 索超 杨志 杨雄 董平 解珍 解宝 朱仝 穆横 石秀 徐宁 李英 花和尚 武松

案:周密所录赞,时为后人称道,今揭之于后,以备考览——

《癸辛杂识续集》 上龚圣与作宋江三十六赞并序曰: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不足采者。虽有高如、李嵩辈传写,士大夫亦不见黜。余年少时壮其人,欲存之画赞,以未见信书载事实,不敢轻为。及异时见《东都事略》中载侍郎《侯蒙传》有书一篇,陈制贼之计云:“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材必有过人,不若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此自赎,或可平东南之乱。”余然后知江辈真有闻于时者。于是即三十六人为一赞,而箴体在焉。盖其本拨矣,将使一归于正,义勇不相戾,此诗人忠厚之心也。余尝以江之所为,虽不得自齿,然其识性超卓,有过人者。立号既不僭侈,名称俨然,犹循轨辙,虽托之记载可也。古称柳盗跖为盗贼之圣,以其守壹至于极处,能出类而拔萃。若江者,其殆庶几乎。虽然,彼跖与江,与之盗名而不辞,躬履盗迹而无讳者也。岂若世之乱臣贼子,畏影而自走,所为近在一身,而其祸未尝不流四海?呜呼,与其逢圣公之徒,孰若跖与江也?

呼保义宋江

不假称王,而呼保义,岂若狂卓,专犯忌讳。

智多星吴学究

古人用智,义国安民,惜哉所予,酒色觕人。

玉麒麟卢俊义

白玉麒麟,见之可爱,风尘大行,皮毛终坏。大刀关胜

大刀关胜,岂云长孙?云长义勇,汝其后昆。活阎罗阮小七

地下阎罗,追魂摄魄,今其活矣,名喝太伯。尺八腿刘唐

将军下短,贵称侯王。汝岂非夫,腿尺八长?没羽箭张清

箭以羽行,破敌无颇,七札难穿,如游斜何。浪子燕青

平康巷陌,岂知汝名?大行春色,有一丈青。病尉迟孙立

尉迟壮士,以病自名,端能去病,国功可成。浪里白跳张顺

雪浪如山,汝能白跳,愿随忠魂,来驾怒潮。船火儿张横

大行好汉,三十有六,无此火儿,其数不足。短命二郎阮小二

灌口少年,短命何益,曷不监之,清源庙食。花和尚鲁智深

有飞飞儿,出家尤好,与尔同袍,佛也被恼。行者武松

汝优婆塞,五戒在身,酒色财气,更要杀人。铁鞭呼延绰

尉迟彦章,去来一身。长鞭铁铸,汝岂其人?混江龙李俊

乖龙混江,射之即济,武皇雄争,自惜神臂。九文龙史进

龙数肖九,汝有九文,盍从东皇,驾五色云。小李广花荣

中心慕汉,夺马而归,汝能慕广,何忧数奇。霹雳火秦明

霹雳有火,摧山破岳,天心无妄,汝孽自作。黑旋风李逵

风有大小,不辨雌雄,山谷之中,遇尔亦凶。小旋风柴进

风有大小,黑恶则惧,一噫之微,香满太虚。插翅虎雷横

飞而食肉,有此雄奇,生入玉关,岂伤令姿。神行太保戴宗

不疾而速,故神无力,汝行何之,敢离大行。先锋索超

行军出师,其锋必先,汝勿锐进,天兵在前。立地太岁阮小五

东家之西,即西家东,汝虽特立,何有吾宫。青面兽杨志

圣人治世,四灵在郊,汝兽何名,走旷劳劳。赛关索杨雄

关索之雄,超之亦贤,能持义勇,自命何全。一直撞董平

昔樊将军,鸿门直撞,斗酒肉肩,其言甚壮。两头蛇解珍

左啮右噬,其毒可畏,逢阴德人,杖之亦毙。美髯公朱仝

长髯郁然,美哉丰姿,忍使尺宅,而见赤眉。没遮拦穆横

出没太行,茫无畔岸,虽没庶拦,难离火伴。拚命三郎石秀

石秀拚命,志在金宝,大似河豚,腹果一饱。双尾蝎解宝

医师用蝎,其体贵全,反其常性,雷公汝嫌。铁天王晁盖

毗沙天人,证紫金躯,顽铁铸汝,亦出洪炉。金枪班徐宁

金不可辱,亦忌在秽,盍铸长殳,羽林是卫。扑天雕李应

鸷禽雄长,惟雕最狡,毋扑天飞,封狐在草。

此皆君盗之靡耳,圣与既各为之赞,又从而序论之,何哉?太史序游侠而进奸雄,不免异世之讥,然其首著胜广于列传,且为项籍作本纪,其意亦深矣。识者当自能辨之云,华不注山人戏书。

《西湖游览志余》二十五 钱塘罗贯中本者,南宋时人,编撰小说数十种,而《水浒传》叙宋江等事,奸盗脱骗机械甚详。然变诈百端,坏人心术,其子孙三代皆哑,天道好还之报如此。

案:罗贯中子孙三代皆哑之说,始见于此。王圻《续文献通考》之所谓“说者”,殆即指田叔禾。

《少室山房笔丛》四十一 今世传街谈巷语,有所谓演义者,盖尤在传奇杂剧下。然元人武林施某所编《水浒传》,特为盛行;世率以其凿空无据,要不尽尔也。余偶阅一小说序,称施某尝入市肆,紬阅故书,于敝楮中得宋张叔夜擒贼招语一通,备悉其一百八人所由起,因润饰成此编。其门人罗本亦效之为《三国志演义》,绝浅陋可嗤也。

杨用修《词品》云:《瓮天脞语》载宋江潜至李师师家,题一词于壁云: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小辞盛于宋,而剧贼亦工如此。案此即《水浒传》词,杨谓《瓮天》,或有别据;第以江尝入洛,则太愦愦也。

《水浒》余尝戏以拟《琵琶》,谓皆不事文饰而曲尽人情耳。然《琵琶》自本色外,《长空万里》等篇,即词人中不妨翘举。而《水浒》所撰语稍涉声偶者,辄呕哕不足观,信其伎俩易尽;第述情叙事,针工密致,亦滑稽之雄也。

今世人耽嗜《水浒传》,至缙绅文士亦间有好之者。第此书中间用意,非仓卒可窥。世但知其形容曲尽而已;至其排比一百八人,分量重轻,纤毫不爽,而中间抑扬映带,回护咏叹之工,真有超出语言之外者。余每惜斯人以如是心,用于至下之技。然自是其偏长,政使读书执笔,未必成章也。

此书所载四六语甚厌观,盖主为俗人说,不得不尔。余二十年前所见《水浒传》本,尚极足寻味,十数载来,为闽中坊贾刊落,止录事实,中间游词余韵,神情寄寓处,一概删之,遂几不堪覆瓿。复数十年,无原本印证,此书将永废。余因叹是编初出之日,不知当更何如也。

宋郑叔厚以《孙武子》配《论语》《易传》,明韩苑洛以关汉卿配司马子长,皆大是词场猛诨。因论《水浒》,得二事绝可作对:嘉隆间,一钜公案头无他书,仅左置《南华经》,右置《水浒传》各一部;又近一名士听人说《水浒》,作歌谓奄有丘明、太史之长。二语本滑稽,与前意稍不同,然词若符节,信宇宙间未尝无对也。

《野获编》五 武定侯郭勋,在世宗朝号好文,多艺能计数。今新安所刻《水浒传》善本,即其家所传,前有汪太函序,托名天都外臣者。

《书影》一 故老传闻罗氏为《水浒传》一百回,各以妖异语引其首。嘉靖时,郭武定重刻其书,削其致语,独存本传。金坛王氏《小品》中亦云此书每回前各有楔子,今俱不传。予见建阳书坊中所刻诸书,节缩纸板,求其易售,诸书多被刊落。此书亦建阳书坊翻刻时刊落者。六十年前,白下、吴门、虎林三地书未盛行,世所传者,独建阳本耳。

同上 予又见《续文献通考》以《琵琶记》、《水浒传》列之《经籍志》中,虽稗官小说,古人不废,然罗列不伦,何以垂远?

同上 《续文献通考》载罗贯中为《水浒传》,三世子弟皆哑。此书未大伤元气,尚受报如此,今人为种种宣淫导欲之书者,更当何如?可畏哉!

《水浒传》相传为洪武初越人罗贯中作,又传为元人施耐庵作,田叔禾《西湖游览志》又云此书出宋人笔。近金圣叹自七十回之后,断为罗所续,因极口诋罗,复伪为施序于前,此书遂为施有矣。予谓世安有为此等书人,当时敢露其姓名者,阙疑可也。定为耐庵作,不知何据?

案:尝见明刻百回本《忠义水浒传》,已题“施耐庵集撰罗贯中纂修”,盖在圣叹前。

《识小录》一 《水浒传》有郓哥不忿闹茶肆,初谓是俗语耳。乃唐人李端《闺情》云: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披衣更向门前望,不忿朝来鹊喜声。始知施耐庵之有所本。

《居易录》七 稗官小说,不尽凿空,必有所本。如施耐庵《水浒传》,微独三十六人姓名见于龚圣予赞,而首篇叙高俅出身,与《挥麈后录》所载一一吻合。俅本东坡先生小史,工笔札,坡出帅中山,留以予曾子宣;辞之,以属王晋卿。晋卿一日遣俅送篦刀子于瑞王邸,值王在园中蹴鞠,俅睥睨之。王呼来前,询曰:汝亦解此耶?曰:能之。令对蹴,大喜,呼隶云:往传语都尉,谢篦刀之贶,并送人皆辍留矣。逾月,王登大宝,眷渥日厚,不次迁拜,数年间,持节至使相。父敦复,复为节度使;兄伸,亦登八座;子侄皆为郎。《传》所云小苏学士,即东坡而稍变其文耳;都尉,即诜也。俅富贵不忘苏氏,每子弟入都,问 再版序言 甚厚,亦有可取。时梁师成自诡东坡之子。二人皆嬖幸,擅权势;而叔党卒终于小官,可以知其贤矣。或谓二苏党禁方严,李公麟遇苏氏子弟,至以扇障面而过之。坡族孙元老上时相启,乃至云念与党人,偶同高祖,此辈愧俅、师成,不亦多乎! 邹浩《道乡集》有《高俅转官制》。

《居易录》二十四 宋张忠文公叔夜招安梁山泺榜文云:有赤身为国,不避凶锋,拿获宋江者,赏钱万万贯,双执花红;拿获李进义者,赏钱百万贯,双花红;拿获关胜、呼延绰、柴进、武松、张清等者,赏钱十万贯,花红;拿获董平、李进者,赏钱五万贯有差。今斗叶子戏有万万贯、千万贯、百万贯、花红递降等采,用叔夜榜文中语也。又《传》中方腊贼党吕师囊,台州仙居人,亦非杜撰。但贼所陷乃杭、睦、歙、处、衢、婺六州耳,详《泊宅编》。又《七修类稿》言《录鬼簿》元汴梁钟继先作,载宋、元传记之名,而于此传之事尤多。

《香祖笔记》十二 徐神翁谓蔡京曰:天上方遣许多魔君下生人间,作坏世界。蔡曰:安得识其人?徐笑曰:太师亦是。按《水浒传传奇》首述误走妖魔,意亦本此;然不识蔡京为是天罡,为是地煞耳。神翁语见《钱氏私志》。

《浪迹丛谈》六 《水浒传》之作,亦依傍正史,而事迹不能相符。《宋史·徽宗本纪》,宣和三年二月,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又犯京东、江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侯蒙传》,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才必过人,今青溪盗起,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张叔夜传》,叔夜再知海州,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声言将至。叔夜使间者觇所向,贼径趋海滨,劫巨舟十余载卤获,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贼,江乃降。按《侯蒙传》虽有使讨方腊之语,事无可考。宋江以二月降,方腊以四月擒,或藉其力。但其时擒腊者,据《徽宗本纪》以为忠州防御使辛兴宗;据《童贯传》以为宣抚制使童贯;据《韩世忠传》则世忠以偏将穷追至青溪峒,问野妇得径,渡险数里,捣其穴,辛兴宗掠其俘以为己功,皆与宋江无涉也。陆次云《湖壖杂记》谓六和塔下旧有鲁智深象;又言江浒人掘地得石碣,题曰武松之墓。当时进征清溪,或用兵于此,稗乘所传不尽诬。惟汪韩门以为杭人附会为之,恐不足信。

《茶香室丛钞》十七 《癸辛杂识》载龚圣与作宋江等三十六人赞,每人各四句,今不录。惟其名号与世所传小有异同,故备录于此:呼保义宋江,智多星吴学究,玉麒麟卢俊义,大刀关胜,活阎罗阮小七,尺八腿刘唐,没羽箭张清,浪子燕青,病尉迟孙立,浪里白跳张顺,船火儿张横,短命二郎阮小二,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铁鞭呼延灼,混江龙李俊,九文龙史进,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黑旋风李逵,小旋风柴进,插翅虎雷横,神行太保戴宗,先锋索超,立地太岁阮小五,青面兽杨志,赛关索杨雄,一直撞董平,两头蛇解珍,美髯公朱仝,没遮拦穆横,拚命三郎石秀,双尾蝎解宝,铁天王晁盖,金枪班徐宁,扑天雕李应。按铁天王今作托塔天王,然其赞有顽铁铸汝之句,则当时固作铁矣。尺八腿、一直撞,亦与今异。

《大刀关胜赞》曰:大刀关胜,岂云长孙?云长义勇,汝其后昆。俗传关胜为关公之裔,亦非无因。今所传有一丈青扈三娘,此则无之。然《浪子燕青赞》云:平康巷陌,岂知汝名?大行春色,有一丈青。未知何指。

案:翟灏《通俗编》 三十七 云:别籍言三十六人中,有一僧一妇人。龚所赞未见妇人,而其《燕青赞》云云,然则时固有一丈青者,而不在数中。果复有所谓七十二地煞乎?

同上 《莲社高贤佛驮邪舍传》云:罗什在姑臧,遣信要之。师恐国人止其行,取清水,以药投之,咒数十言,与弟子洗足,即夜便发,比旦,行数百里。问弟子,何所觉邪?答曰:惟闻疾风流响,两目有泪。师又咒水洗足,乃止。按小说书有神行之术,本此。

《茶香室续秒》十六 宋洪迈《夷坚乙志》云:宣和七年,户部侍郎蔡居厚罢,知青州,以病不赴,归金陵,疽发于背卒。未几,所亲王生暴亡,三日复苏,云如梦中有人相追,逮至公庭。俄西边小门开,狱卒护一囚,纽械联贯,立庭下;别有二人舁桶血,自头浇之;囚大叫,痛苦如不堪忍者。细视之,乃侍郎也。复押入小门,回望某云:汝今归,便与吾妻说,速营功果救我,今只是理会郓州事。夫人恸哭曰:侍郎去年帅郓时,有梁山泺贼五百人受降,既而悉诛之。屡谏,不听也。乃作黄箓醮,为谢罪乞命。按此梁山泺贼,即宋江等也。宋江事见《宋史·张叔夜传》,但云擒其副贼,江乃降。至降后为蔡居厚所杀,而蔡居厚又以杀降获冥谴,则人所未知也。国朝施可斋《闽杂记》云,《宋史·陈文龙传》,先是,兴化有石手军,能投石中人,议者以为不足用,罢之,遂叛,文龙讨平之。今兴化各乡人多善投石,志眉中眉,志目中目。闻其人多于正月至三月先聚空旷处,画地为圈,大经三四尺,去十步内,以石投之,屡中屡远,圈亦寖小,至远及百步,圈小如钱而止,故其技独精。《宋史》所言当即此。按《水浒传》中有善投石者,盖亦有所本也。

续水浒传

《通俗编》三十七 《瓮天脞语》载宋江潜至李师师家,题词于壁。钟嗣成《点鬼簿》:康进之乐府有《梁山泊黑旋风负荆》,《黑旋风老收心》。按此等事今俱见《续传》中。又陆友仁题《宋江三十六人画赞》云:睦州盗起尘连北,谁挽长江洗兵革。京东宋江三十六,悬赏招之使擒贼。后来报国收战功,捷书夜奏甘泉宫。则江降后自有攻讨方腊等事,《续传》所演,皆不为无因。或谓《宋鉴》刘豫所害关胜,即大刀关胜,想亦有之。

三国志演义

《百川书志》六《史部 · 野史》 《三国志通俗演义》二百四卷。晋平阳侯陈寿史传,明罗本贯中编次。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通好尚,非俗非虚,易观易入,非史氏苍古之文,去瞽传诙谐之气,陈叙百年,该括万事。

《古今书刻》上 都察院:《三国志演义》。

《也是园书目》十《通俗小说》 《古今演义三国志》十二卷。

《交翠轩笔记》四 明人作《琵琶记传奇》,而陆放翁已有满村都唱蔡中郎之句。今世所传《三国演义》,亦明人所作。然《东坡集》记王彭论曹、刘之泽云:涂巷小儿薄劣,为家所厌苦,辄与数钱,令聚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玄德败,则嚬蹙,有涕者,闻曹操败,则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云云。是北宋时已有衍说三国野史者矣。

《七修续稿》四 《桑榆漫志》:关侯听天师召,使受戒护法,乃陈妖僧智觊,宋佞臣王钦若附会私言;至于降神助兵诸怪诞事,又为腐儒收册,疑以传疑。予以既为神将,听法使矣;解州显圣,有录据矣;诸所怪诞,或黠鬼假焉,亦难必其无也。玉泉显圣,罗贯中欲伸公冤,既援作普净之事,复辏合《传灯录》中六祖以公为伽蓝之说,故僧家即妄以公与颜良为普安侍者。殊不知普净公之乡人,曾相遇以礼,而普安元僧,江西人 见《佛祖通载》 ,隔绝甚远,何相干涉?是因伽蓝为监从之神,普安因人姓之同,遂认为监坛门神侍者之流也。此特亵公之甚。

《少室山房笔丛》四十一 古今传闻讹谬,率不足欺有识,惟关壮缪明烛一端,则大可笑。乃读书之士,亦什九信之,何也?盖繇胜国末村学究编魏、吴、蜀演义,因《传》有羽守下邳,见执曹氏之文,撰为斯说;而俚儒潘氏又不考而赞其大节,遂致谈者纷纷。案《三国志·羽传》及裴松之注及《通鉴纲目》,并无此文,演义何所据哉?

同上 赤壁破曹,玄德功最大。考《昭烈传》,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操传》,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而不言周瑜及鲁肃。《传》俱言与备并力;陈寿书《诸葛传》后亦言权遣兵三万助备,备得用与曹公交战,大破其军,则当日战功可见。今率归重周瑜,与陈《志》不甚合。

《通俗编》三十七 《三国志·关羽传》,先主与羽、飞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又,羽谓曹公曰: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按世俗桃园结义之说,由此敷衍。

同上 《三国志·鲁肃传》,备遣羽争三郡,肃住益阳相拒。肃邀羽相见,各驻兵百步上,但请将军单刀俱会。此正史文原有单刀会三字也。

《升庵外集》:世传吕布妻貂蝉,史传不载。唐李长吉《李将军歌》:榼榼银龟摇白马,傅粉女郎大旗下;似有其人也。元人有《关公斩貂蝉》剧,事尤悠缪。然《羽传》注称羽欲娶布妻,启曹公;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则亦非全无所自。按原文,关所欲娶乃秦氏妇,难借为貂蝉证。

杜牧之《赤壁》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按此诗人推拟之词,非曹氏当日果蓄此念也,演义附会之,有改二桥为二乔之说。据正史《周瑜传》,桥公两女,皆国色;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则乔字本当作桥。

《随园诗话》五 崔念陵进士诗才极佳,惜有五古一篇责关公华容道上放曹操一事。此小说衍义语也,何可入诗?何屺瞻作札,有生瑜生亮之语,被毛西河诮其无稽,终身惭悔。某孝廉作关庙对联,竟有用秉灯达旦者,俚俗乃尔。人可不解学耶?

《丙辰札记》 《三国演义》固为小说,事实不免附会,然其取材则颇博赡。如武侯班师泸水,以面为人首,裹牛羊肉,以祭厉鬼,正史所无,往往出于稗记,不可尽以小说亡稽斥之。其最不可训者,桃园结义,甚至忘其君臣而直称兄弟。且其书似出《水浒传》后,叙昭烈、关、张、诸葛,俱以《水浒传》中萑苻啸聚行径拟之。诸葛丞相生平以谨慎自命,却因有祭风及制造木牛流马等事,遂撰出无数神奇诡怪,而于昭烈未即位前君臣僚宷之间,直似《水浒传》中吴用军师,何其陋耶。张桓侯史称其爱君子,是非不知礼者,衍义直以拟《水浒》之李逵,则侮慢极矣。关公显圣,亦情理所不近。盖演义者本亡知识,不脱传奇习气,固亦无足深责,却为其意欲尊正统,故于昭烈忠武,颇极推崇,而无如其识之陋耳。凡衍义之书,如《列国志》、《东西汉》、《说唐》及《南北宋》,多纪实事;《西游记》,《金瓶梅》之类,全凭虚构,皆无伤也。唯《三国演义》则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以致观者往往为所惑乱。如桃园等事,士大夫有作故事用者矣。故衍义之属,虽无当于著述之伦,然流俗耳目渐染,实有益于劝惩。但须实则概从其实,虚则明著寓言,不可错杂如《三国》之淆人耳。

《浪迹续谈》六 《三国志演义》言王允献貂蝉于董卓,作连环计。正史中实无貂蝉之名;惟《董卓传》云,卓尝使布守中阁,布与卓侍婢私通云云。李长吉作《吕将军歌》云:榼榼银龟摇白马,傅粉女郎大旗下。盖即指貂蝉事,而小说从而演之也。黄右原告余曰:《开元占经》卷三十三荧惑犯须女占,注云:《汉书通志》:曹操未得志,先诱董卓,进刁蝉以惑其君。此事异同不可考,而刁蝉之即貂蝉,则确有其人矣。《汉书通志》今亦不传,无以断之。

案:今检《开元占经》卷三十三,注中未尝有引《汉书通志》之文。

《三国志演义》言关公裨将有周仓,甚勇;而正史中实无其人。惟《鲁肃传》云:肃邀与关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关云云,语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关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目之使去。疑此人即周仓;明人小说似即因此而演,单刀二字,亦从此《传》中出也。然元人鲁贞作《汉寿亭侯碑》,已有乘赤兔兮从周仓语,则明以前已有其说矣。今《山西通志》云:周将军仓,平陆人,初为张宝将,后遇关公于卧牛山,遂相从;于樊城之役,生擒庞德,后守麦城,死之。亦见《顺德府志》,谓与参军王甫同死。则里居事迹,卓然可纪,未可以正史偶遗其名而疑之也。

《归田琐记》七 《关西故事》载蒲州解梁关公本不姓关,少时力最猛,不可检束,父母怒而闭之后园空室。一夕,启窗越出,闻墙东有女子啼哭甚悲,有老人相向而哭。怪而排墙询之,老者诉云:我女已受聘,而本县舅爷闻女有色,欲娶为妾,我诉之尹,反受叱骂,以此相泣。公闻大怒,仗剑径往县署,杀尹并其舅而逃。至潼关,闻关门图形捕之甚急,伏于水旁,掬水洗面,自照其形,颜色变苍赤,不复认识,挺身至关,关主诘问,随口指关为姓,后遂不易。东行至涿州,张翼德在州卖肉,其卖止于午,午后即将所存肉下悬井中,举五百斤大石掩其上,曰:能举此石者与之肉。公适至,举石轻如弹丸,携肉而行。张追及,与之角力,相敌莫能解,而刘玄德卖草履亦至,从而御止。三人共谈,意气相投,遂结桃园之盟云云。语多荒诞不经,殆演义所由出欤?按今演义所载周仓事隐据《鲁肃传》,貂蝉事隐据《吕布传》,虽其名不见正史,而其事未必全虚,余近作《三国志旁证》,皆附著之。

《竹叶亭杂记》七 《三国演义》不知作于何人?东坡尝谓儿童喜看《三国志》影戏,则其书已久。尝闻有谈《三国志》典故者,其事皆出于演义,不觉失笑,乃竟有引其事入奏者。《辍耕录》载院本名目,有《赤壁鏖兵骂吕布》之目,雍正间,札少宗伯因保举人才,引孔明不识马谡事,宪皇帝怒其不当以小说入奏,责四十,仍枷示焉。乾隆初,某侍卫擢荆州将军,人贺之,辄痛哭。怪问其故,将军曰:此地以关玛法尚守不住,今遣老夫,是欲杀老夫也。闻者掩口。此又熟读演义而更加愦愦者矣。玛法,国语呼祖之称。

《江州笔谈》下 《三国演义》可以通之妇孺,今天下无不知有关忠义者,演义之功也。忠义庙貌满天下,而有使其不安者,亦误于演义耳。演义结义本于昭烈遇关、张,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费诗亦曰: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三义二字,何尝见于纪传?而竟庙题三义,象列君臣三人,以侯于未王未帝之前称为故主者,与之并坐,侯心安乎?士大夫且据演义而为之文,直不知有陈寿志者,可胜慨叹。

《蕙 再版序言 杂记》 演义传奇,其不足信一也,而文士亦有承讹袭用者。王文简《雍益集》有《落凤坡吊庞士元》诗。士元死于落凤坡,自演义外更无确据。元人撰《汉寿庙碑》,其铭云:乘赤兔兮随周仓,亦祖袭演义。

《山阳志遗》二 郡城有都土地祠,其神封山阳公,本不必实有其人。俗人读《三国演义》,见曹丕奉汉献帝为山阳公,遂认以为实,书庙榜称之。不知《后汉书·献帝本纪》注明言河内山阳,何得移置此地?《郡志》亦知此言不典,改云:汉世祖建武十五年,封子荆为山阳公,治山阳,十七年为王国;神乃世祖之子。按此说见于郦道元《水经注》,宜为可据,然郦注亦误。光武时,此地郡县皆无山阳之名;建武十五年封皇子十人,如右翊,如楚,如东海,如济南,如东平,如淮阳,如临淮,如左翊,如琅邪。九处非郡即国,何独子荆乃封之以非郡非国之山阳乎?古人封国,无是例也。道元因《明帝本纪》永平元年徙山阳王荆为广陵王,后世接壤,遂误认耳。荆所封实衮州山阳也。

《燕下乡脞录》十 罗贯中《三国演义》多取材于陈寿、习凿齿之书,不尽子虚乌有也。太宗崇德四年,命大学士达海译《孟子》,《通鉴》,《六韬》,兼及是书,未竣。顺治七年,演义告成,大学士范文肃公文程等,蒙赏鞍马银币有差。国初,满州武将不识汉文者,类多得力于此。嘉庆间,忠毅公额勒登保初以侍卫从海超勇公帐下,每战辄陷阵,超勇曰:尔将材可造,须略识古兵法。以翻清《三国演义》授之,卒为经略,三省教匪平,论功第一。盖超勇亦追溯旧闻也。 明末,李定国初与孙可望并为贼,蜀人金公趾在军中,为说《三国演义》,每斥可望为董卓、曹操,而期定国以诸葛。定国大感,曰,孔明不敢望,关、张、伯约,不敢不勉。自是遂与可望左。及受明桂王封爵,自誓努力报国,洗去贼名,百折不回,殉身缅海,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则亦传习郢书之效矣。

《茶香室续钞》十六 宋洪迈《容斋二笔》云:关公手杀袁绍二将颜良、文丑于万众之中。按《三国志》本传但有杀颜良事;文丑,非公所杀也。乃宋时即有此说,则今演义流传,亦有所本矣。

《荀学斋日记》庚集下 诣广和楼观剧,演诸葛武侯金雁桥擒张任事。余素恶《三国志演义》,以其事多近似而乱真也。然此事则茫然。检《陈志》,惟《先主传》建安十八年先主据涪城,刘璋遣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拒先主于涪,皆破败,退保绵竹,仅一见姓名耳。裴注两引《益部耆旧杂记》曰:张任,蜀郡人,家世寒门,少有胆勇,有志节,仕州为从事。又曰:刘璋遣张任、刘璝率精兵拒捍先主于涪,为先主所破,退与璋子循守雒城。任勒兵出于雁桥战,复败,擒任;先主闻任之忠勇,令军降之。任厉声曰:老臣终不复事二主矣!乃杀之。先主叹息焉。《华阳国志》《刘二牧志》与陈《志》同。《通鉴》:建安十八年,刘璝、张任与璋子循退守雒城,备进军围之。任勒兵出战于雁桥,军败任死。胡注:雁江在雒县南,曾有金雁,故名为雁桥。是金雁桥实为有本,深愧史学之疏,乃知邨书市剧,亦有益也。考雒为今四川成都府之汉川,去成都仅九十里,无山川之险,而当日先主亲自攻围至一年有余,庞统死焉,知循等之守,必有以过人者。陈《志》简略,故事多湮没,使无裴注,则任之志节不传矣。

《小说小话》 小说感应社会之效果,殆莫过于《三国演义》一书矣。异姓联昆弟之好,辄曰桃园;帷幄侈运用之才,动言诸葛,此犹影响之小者也。太宗之去袁崇焕,即公瑾赚蒋干之故智。 太祖一生,用兵未尝败衂,惟攻广宁不下,颇挫精锐,故切齿于袁崇焕,遗命必去之。详见《啸亭杂录》等书。 海兰察目不知书,而所向无敌,动合兵法,而自言得力于绎本《三国演义》。左良玉之举兵南下,则柳麻子援衣带诏故事怂恿成之也。李定国与孙可望同为张献忠义子,其初脍肝越货,所过皆屠戮,与可望无殊焉;说书人金光以《三国演义》中诸葛、关、张之忠义相激动,遂幡然束身归明,尽忠永历,力与可望抗,又累建殊勋,使兴朝连殒名王,屡摧劲旅,日落虞渊,鲁戈独奋,为明代三百年忠臣功臣之殿,即与瞿、何二公鼎峙,亦无愧色,不可谓非演义之力焉。张献忠、李自成及近世张格尔、洪秀全等初起,众皆乌合,羌无纪律,其后攻城略地,伏险设防,渐有机智,遂成滔天巨寇,闻其皆以《三国演义》中战案为玉帐唯一之秘本,则此书不特为紫阳《纲目》张一帜,且有通俗伦理学、实验战术学之价值也。书中人物,最幸者莫如关壮缪,最不幸者莫如魏武帝。历稽史册,壮缪仅以勇称,亦不过贲、育、英、彭流亚耳;至于死敌手,通书史,古今名将,能此者正不乏人,非真可据以为超群绝伦也。魏武雄才大略,奄有众长,草创英雄中,亦当占上座,虽好用权谋,然从古英雄,岂有全不用权谋而成事者?况其对待孱王,始终守臣节,较之萧道成、高欢之徒,尚不失其为忠厚,无论莽、卓矣。乃自此书一行,而壮缪之人格,互相推崇,极于无上,祀典方诸郊禘,荣名媲于尼山,虽由吾国崇拜英雄宗教之积习, 秦汉时尊杜伯,六朝尊蒋子文,唐时尊项王、伍胥,此我国神道权位之兴替焉。自宋后,特尊壮缪,以上诸人,皆有积薪之欢矣。虽方士之吕岩,释家之观自在,术数家之鬼谷子,航海家之天妃,无以尚之也。 而演义亦一大主动力也。若魏武之名,则几与穷奇、梼杌、桀、纣、幽、厉同为恶德之代表;社会月旦,凡人之奸诈伪阴险凶残者,辄目之为曹操。今试比人以古帝王,虽傲者谦不敢居;若称以曹操,则屠沽厮养,必怫然不受,即语以魏主之尊贵,且多才,子具文武才,亦不能动之也。文人学士,虽心知其故,而亦徇世俗之曲说,不敢稍加辨正。嘻,小说之力,有什伯千万于《春秋》之所谓华衮斧钺者,岂不异哉?

隋唐演义

《两般秋雨盦随笔》七 《隋唐演义》,小说也,叙炀帝、明皇宫闱事甚悉,而皆有所本。其叙土木之功,御女之车,矮民王义及侯夫人自经诗词,则见于《迷楼记》。其叙杨素密谋,西苑十六院名号,美人名姓,泛舟北海遇陈后主,杨梅玉李开花,及司马戡逼帝,朱贵儿殉节等事,并见于《海山记》。其叙宫中阅广陵图,麻叔谋开河食小儿,冢中见宋襄公,狄去邪入地穴,皇甫君击大鼠,殿脚女挽龙舟等事,并见于《开河记》。 三记皆韩偓撰。 其叙唐宫事,则杂采刘餗《隋唐嘉话》,曹邺《梅妃传》,郑处海《明皇杂录》,柳珵《常侍言旨》,郑棨《开天传信记》,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无名氏《大唐传载》,李德裕《次柳氏旧闻》,史官乐史之《太真外传》,陈鸿之《长恨歌传》,复纬之以本纪列传而成者,可谓无一字无来历矣。

案:《迷楼》、《海山》、《山河》三记,皆不知何人作,明人始妄以韩偓当之;《梅妃传》亦本无撰人名,题曹邺者,乃顾氏《文房小说》本,《唐人说荟》仍之,梁氏盖甚为此等坊本所误。

《浪迹续谈》六 《唐书·高祖诸子传》,高祖二十二子。窦皇后生建成,太宗,元吉,元霸。元霸字大德,幼辨惠,隋大业十年薨,年十六,无子;武德元年,追王及谥曰卫怀王。按今小说家所言元霸勇力事,正史俱无之。

《茶香室丛钞》十七 唐刘餗《隋唐嘉话》云:英公始与单雄信俱臣李密,结为兄弟。密既亡,雄信降王世充;勣来归国。后与海陵王元吉围雒阳,元吉恃其膂力,每亲行围;王世充召雄信告之,雄信驰马而出,枪不及海陵者尺。勣惶遽,连呼曰:阿兄阿兄。雄信揽辔而止。按世俗相传以为救太宗,不知实救元吉也。

国朝宋长白《柳亭诗话》云:贯休作《怀素草书歌》曰:忽如鄂公捉住单雄信,秦王身上塔着枣木槊。史称敬德善避矟,与元吉斗胜,尝三夺之。后秦王与王世充战,雄信跃马奋槊,几及秦王,敬德横刺雄信坠马,盖实事也。

三遂平妖传

《居易录》二十五 今小说演义记贝州王则事,其中人亦多有依据,如马遂击贼被杀是也。其云成都神医严三点者,江西人,能以三指间知六脉之受病,以是得名,见《癸辛杂识》。

《香祖笔记》十 《平妖传》多目神,借用吕文靖事。指使马遂,乃北寺留守贾魏公所遣,借作潞公耳;郑毅夫有《马遂传》。严三点已详予《居易录》。

《古夫于亭杂录》三 元至正间,有范益者,京师名医也。一日,有妪携二女求诊。曰:此非人脉,必异类也,当实告我!妪泣拜曰:我西山老狐也。与之药而去。今小说《平妖传》实借用其事。而所谓严三点,则南昌神医也,予已别记于《居易录》。又传中杜七圣与蜑子和尚斗法葫芦事,见《五杂俎》,乃明嘉隆间事,皆非杜撰也。

《古夫于亭杂录》六 《平妖传》载蜑子和尚三盗猿公法,亦有所本。广州有大溪,山有一洞,每岁五月始见。土人预备墨渖纸刷入其中,以手扪石壁上有若镌刻者,急搨出;洞亦随闭。持印纸视之,或咒语,或药方,无不神验者。见焦尊生《说楛》。不仅严三点、杜七圣、马遂之有所本也。

《茶香室丛钞》十七 《齐东野语》云:近世江西有善医严三点,以三指点间知六脉之受病,世以为奇。按小说中有严三点事,未始无本,然其人似是南宋时人,非北宋时也。

剪灯新话 剪灯余话

《百川书志》六《史部 · 小史》 《剪灯新话》四卷,附录一卷。钱塘瞿佑宗吉著,古传记之派也。托事兴辞,共记十一段。但取其文采词华,非求其实也。……国朝人。

同上 《剪灯余话》四卷。广西左布政史庐陵李昌祺续著。

《听雨纪谈》 泉唐瞿宗吉佑著《剪灯新话》,多载鬼怪淫亵之事。同时,庐陵李昌期复著《剪灯余话》续之。二书今盛行市井。予尝闻嘉兴周先生鼎云,《新话》非宗吉著。元末有富某者,宋相郑公之后,家杭州吴山上。杨廉夫在杭,尝之其家,富生以事他出,值大雪,廉夫留旬日,戏为作此,将以贻主人也。宗吉少时为富氏养婿,尝侍廉夫,得其稿,后遂掩为己有,惟《秋香亭记》一篇,乃其自笔。今观《新话》之文,不类廉夫,周先生之言,岂别有本耶?昌期名桢,登永乐甲申进士,官至河南布政使,致仕,卒。其为人清谨,所著诗有《运甓漫稿》。景泰间,韩都宪雍巡抚江西,以庐陵乡贤祀学宫,昌期独以作《余话》不得入。著述可不慎欤?

《七修类稿》三十三 吾杭元末瞿存斋先生名佑,字宗吉,生值兵火,流于四明、姑苏,明《春秋》,淹贯经史百家。入国朝为仁和山长,历宜阳、临安二学,寻取相藩,藩屏有过,先生以辅导失职,坐系锦衣狱,罪窜保安为民。太师英国张公辅,起以教读家塾,晚回钱塘,以疾卒。所著有《通鉴集览镌误》、《香台集》、《剪灯新话》、《乐府遗音》、《归田诗话》、《兴观诗》、《顺承稿》、《存斋遗稿》、《咏物诗》、《屏山佳趣》、《乐全稿》、《余清曲谱》,皆见存者。闻尚有《玉机云锦》、《游艺录》、《大藏搜奇》、《学海遗珠》,不可复得也。予家又有《香台续咏》、《香台新咏》各一百首,皆亲笔,有序。观此,则所失尤多也。昨因当道欲得先生事实书集,询之子孙,所答十止二三,志铭亦亡之矣。因述其梗概。又尝闻其《旅事》一律云:过却春光独掩门,浇愁漫有酒盈樽。孤灯听雨心多感,一剑横空气尚存。射虎何年随李广,闻鸡中夜舞刘琨。平生家国萦怀抱,湿尽青衫总泪痕。读此亦知先生也,噫!

《七修类稿》二十三 《剪灯新话》乃杨廉夫所著,惟后《秋香亭记》乃瞿宗吉撰也。观其词气不类,可知矣。

《西湖游览志余》十二 宗吉尝著《剪灯新话》一篇,粉饰闺情,假托冥报,虽属情妖丽,游戏翰墨之间,而劝百讽一,尚有可采。或谓《秋香亭记》乃宗吉事,使其果然,亦元微之《会真》意也。

英烈传

《七修类稿》二十四 元末僭窃虽多,独陈友谅兵力强大,与我师鄱阳湖之战,相持昼夜,势不两存矣。时郭英、子兴兄弟侍上侧,进火攻之策。友谅势迫,启窗视师,英望见异常,开弓射之,箭贯其颅及睛而死。至今人知友谅死于流矢,不知郭所发也。《功臣录》中亦含糊载云:有言英之箭者;《传信录》又误以为子兴之箭。不知观太祖闻友谅死,喜甚,曰:郭二兄弟一箭,胜十万师,功何可当是矣。盖子兴乃英之兄,行二;而英行四,太祖每称郭四者英也。且友谅之死,两军莫知,铁冠道人望气而后知之,语上,作文望空以祭,陈军夺气,于时方败去。因移日未知英箭,英亦不大居功,故人不知也。独《忠烈传》中明载。

《野获编》五 初,勋以附会张永嘉议大礼,因相倚,互为援,骤得上宠,谋进爵上公,乃出奇计,自撰开国通俗纪传名《英烈传》者,内称其始祖郭英战功,几埒开平、中山,而鄱阳之战,陈友谅中流矢死,当时本不知何人,乃云郭英所射。令内官之职平话者,日唱演于上前,且谓此相传旧本。上因惜英功大赏薄,有意崇进之。会勋入直撰青词,大得上眷,几出陆武惠、仇咸宁之上,遂用工程功,峻拜太师,后又加翊国公世袭,则伪造纪传,与有力焉。此通俗书今传播于世。

《野获编》五 太祖混一规模,成于鄱阳之战。今世谓战酣时,郭英射死伪汉主陈友谅,以此我师大捷。审果尔,即后来之配食太祖,亦不为忝。然而其时射者自是巩昌侯郭子兴,非英也,与英同姓,故郭勋遂冒窃其功。今俗说《英烈传》一书,皆勋所自造,以故世宗惑之,然其设谋则久矣。当武宗朝,勋撰《三家世典》,已暗藏射友谅一事于卷中矣。三家者,中山王、黔宁王及其高祖追封营国公英也;序文出杨文襄一清笔。其配庙妄想,已非一日;嘉靖初,大礼议起,勋乘机逢会,奋袂而起,窃附张璁,得伸夙志,亦小人之魁杰也。

绣榻野史 闲情别传

《曲律》四 郁蓝生吕姓,讳天成,字勤之,别号棘津,亦余姚人。……童年便有声律之嗜;既为诸生,有名,兼工古文词。……所著传奇,始工绮丽,才藻煜然,后最服膺词隐,改辙从之,稍流质易,然工调字句平仄,兢兢毖眘,不少假借。……制作甚富;至摹写丽情亵语,尤称绝技,世所传《绣榻野史》、《闲情别传》,皆其少年游戏之笔。……勤之风貌玉立,才名籍甚,青云在襟袖间,而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一夕溘先,风流顿尽,悲夫!……

同上 勤之《曲品》所载,蒐罗颇博,而门户太多。……

同上 同舍有吕公子勤之曰郁蓝生者,从髫年便解摛掞,如《神女》、《金合》、《戒珠》、《神镜》、《三星》、《双栖》、《双阁》、《四相》、《四元》、《二窑》、《神剑》以迨小剧,共二三十种,惜玉树早摧,赍志未竟。……

案:前一种曾于十年前见上海翻印本,文笔庸秽,殆赝作也。

华光天王传

《五杂组》十五 小说载华光天王之母,以喜食人入饿鬼狱。经数百年,其子得道,乃拔而出之。甫出狱门,即求人肉。其子泣谏,母怒曰:不孝之子如此!若无人食,何用救吾出来?世之为恶者,往往如此矣。

案:《五显灵官华光天王传》今亦名《南游记》,在《四游记》中。明代且演此种故事为戏文,沈德符 《野获编》二十五 云:华光显圣,目连入冥,大圣收魔之属,则太妖诞,是也。

西游记

《天启淮安府志》十六《人物志》二《近代文苑》 吴承恩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清雅流丽,有秦少游之风。复善谐剧,所著杂记几种,名震一时。数奇,竟以明经授县贰,未久。耻折腰,遂拂袖而归,放浪诗酒,卒。有文集存于家;丘少司徒汇而刻之。

《天启淮安府志》十九《艺文志》,一《淮贤文目》 吴承恩《射阳集》四册□卷,《春秋列传序》,《西游记》。

案:康熙《淮安府志》卷十一《文苑传》及卷十二《艺文志》所载吴承恩事迹及著作,并与天启《淮安府志》同。

《同治山阳县志》十二《人物》二 吴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工书,嘉靖中岁贡生,官长兴县丞。英敏博洽,为世所推,一时金石之文,多出其手。家贫无子,遗稿多散失;邑人邱正纲收拾残缺,分为四卷,刊布于世,太守陈文烛为之序,名曰《射阳存稿》。又《续稿》一卷,盖存其什一云。

案:《同志卷》五《职官门》明太守条下云:黄国华,隆庆二年任;陈文烛,字玉叔,沔阳人,进士,隆庆初任;邵元哲,万历初任。

《同治山阳县志》十八《艺文》 《吴承恩射阳存稿》四卷,《续稿》一卷。

案:《西游记》不著于录自此始,光绪《淮安府志》卷二十八《人物志》卷三十八《艺文志》所载,并与此同。

《明诗综》四十八 吴承恩字汝忠,淮安山阳人,长兴县丞,有《射阳先生存稿》。汝忠论诗,谓近时学者徒欲谢朝华之已披,而不知漱六艺之芳润,纵诗溢缥囊,难矣。故其所作,习气悉除,一时殆鲜其匹。《杨柳青》云:村旗夸酒莲花白,津鼓开帆杨柳青。壮岁惊心频客路,故乡回首几长亭。春深水涨嘉鱼味,海近风多健鹤翎。谁向高楼横玉笛,落梅愁绝醉中听。

《晚学集》五 《唐高僧传》,三藏法师元奘,陈留人,姓陈氏。贞观初,肇自咸京,誓往西国,穷览圣迹。经六载,至摩伽陀城。凡十二年,备历圣君,龙庭之文,鹫岭之秘,皆研机睹奥矣。又造迦叶结集之墟,千圣道成之树,虔心顶札,焚香散花,设大施会,于是五天亿众,十八国王,献毡投珠,积如山岳,咸称法师为大乘也。及东归,太宗诏留于宏福道场,乃诏明德僧灵润等二十人译梵,自《菩萨戒》至《摩诃般若》,总七十四部一千三百余轴。法师身长八尺,眉目疏朗,凡所游历,一百二十八国。馥案许白云《西游记》,由此而作。

案:世既妄指《西游记》小说为邱处机作,此又误为许谦。

《石亭记事续编 · 淮阴脞录自序》 ……《癸辛杂识》载龚圣予《水浒三十六赞》并序;阮 再版序言 山《淮故》称龚高士画宋江等三十六像,吴承恩为之赞,大误,《赞》乃高士所自为也。承恩,明嘉靖时岁贡生,所著有《西游记》,载康熙旧志《艺文目》。钱竹汀《潜研堂集》谓《长春真人西游记》二卷,别自为书,小说《西游演义》乃明人所作,而不知为吾乡吴承恩作也。……

《石亭记事续编 · 书西游记后》 《潜研堂集·跋西游记》云:《长春真人西游记》二卷,其弟子李志常所述,于西域道里风俗,颇足资考证,而世鲜传本,予始于《道藏》钞得之。小说《西游演义》乃明人所作,萧山毛大可据《辍耕录》以为出邱处机之手,真郢书燕说矣。晏案钱氏谓明人作,甚是。记中如祭赛国之锦衣卫;朱紫国之司礼监;灭法国之东城兵马司;唐太宗之大学士、翰林院、中书科,皆明代官制。邱真人乃元初人,安得有此官,其为明人作无疑也。及考吾郡康熙初旧志《艺文书目》,吴承恩下有《西游记》一种。承恩字汝忠,吾乡人,明嘉靖中岁贡生,官长兴县丞。旧志《文苑传》称承恩性慧而多敏,博极群书,复善谐剧,所著杂记几种,名震一时;《西游记》即其一也。今记中多吾乡方言,足征其为淮人作。《西游》虽虞初之流,然脍炙人口,其推衍五行,颇契道家之旨,故特表而出之,以见吾乡之小说家,尚有明金丹奥旨者,岂第秋夫之针鬼,瞽仙之精算哉?且使别于真人之记,各自为书,钱氏之说,得此证而益明矣。

案:《西游记》中多明代官制,故非邱长春作,纪昀已于《如是我闻》卷三假客问乩仙语以发之矣。其说云:吴云岩家扶乩,其仙亦云邱长春。一客问曰:《西游记》果仙师所作,以演金丹奥旨乎?批曰:然。又问:仙师书作于元初,其中祭赛国之锦衣卫;朱紫国之司礼监;灭法国之东城兵马司;唐太宗之大学士、翰林院、中书科,皆同明制,何也?乩忽不动,再问之不复答,知已词穷而遁矣。然则《西游记》为明人依托无疑也。

《冷庐杂识》四 《西游记》推衍五行之旨,视他演义书为胜。相传出元邱真人处机之手;山阳丁俭卿舍人晏据淮安府康熙初旧志《艺文书目》,谓是其乡嘉靖中岁贡生官长兴县丞吴承恩所作;且谓记中所述大学士、翰林院、中书科、锦衣卫、兵马司、司礼监,皆明代官制;又多淮郡方言,此足以正俗传之讹。 邱氏自有《西游记》,见《道藏》。

《山阳志遗》四 嘉靖中,吴贡生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吾淮才士也。英敏博洽,凡一时金石碑版嘏祝赠送之词,多出其手,荐绅台阁诸公,皆倩为捉刀人;顾数奇不偶,仅以岁贡官长兴县丞。贫老乏嗣,遗稿多散佚失传;邱司徒正纲收拾残缺,得其友人马清溪、马竹泉所手录,又益之以乡人所藏,分为四卷,刻之,名曰《射阳存稿》 又有《续稿》一卷 ,五岳山人陈文烛为之序。其略云:陈子守淮安时,长兴徐子与过淮。往汝忠丞长兴,与子与善,三人者呼酒韩侯祠内,酒酣,论文论诗不倦也。汝忠谓文自六经后,惟汉、魏为近古;诗自三百篇后,惟唐人为近古;近时学者,徒谢朝华而不知畜多识,去陈言而不知漱芳润,即欲敷文陈诗,难矣。徐先生与予深韪其言。今观汝忠之作,缘情而绮丽,体物而浏亮,其词微而显,其旨博而深,收百代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沉辞渊深,浮藻云骏,张文潜以后,一人而已。其推许之者可谓至极。读其遗集,实吾郡有明一代之冠。惜其书刊板不存。予初得一抄本,纸墨已渝敝,后陆续收得刻本四卷,并续集一卷亦全,尽登其诗入《山阳耆旧集》。择其杰出者,各体载一二首于此,以志瓣香之意云。《对月感秋》四首之二:四时总一气,秋气何晶明?天空万里碧,助我悠然情。萍水香烟晚,清风拂表轻。徘徊度群壑,树树松争鸣。援琴对明月,试写松风声。又:湘波卷桃笙,齐纨扇方歇。秋来本无形,潜报梧桐叶。啼蛩代蝉鸣,其声亦何切。繁霜结珠露,忽已如初雪。六龙驱日车,羲和不留辙。群生总如梦,独尔惊豪杰。大笑仰青天,停杯问明月。《二郎搜山图歌》:李在惟闻画山水,不谓兼能貌神鬼,笔端变幻真骇人,意态如生状奇诡。少年都美清源公,指挥部从扬灵风。星飞电掣各奉命,搜罗要使山林空。名鹰攫拿犬腾啮,大剑长刀莹霜雪。猴老难延欲断魂,狐娘空洒娇啼血。江翻海搅走六丁,纷纷水怪无留踪。青锋一下断狂虺,金锁交缠擒毒龙。神兵猎妖犹猎兽,探穴捣巢无逸寇。平生气焰安在哉,爪牙虽存敢驰骤?我闻古圣开鸿濛,命官绝地天之通。轩辕铸镜禹铸鼎,四方民物俱昭融。后来群魔出孔窍,白昼搏人繁聚啸。终南进士老钟馗,空向宫闱啖虚耗。民灾翻出衣冠中,不为猿鹤为沙虫。坐观宋室用五鬼,不见虞廷诛四凶。野夫有怀多感激,无事临风三叹息。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救日有矢救月弓,世间岂谓无英雄。谁能为我致麟凤,长享万年保合清宁功?《秋夕》:络纬啼金井,芙蓉敛石房。寒松静生籁,仙桂妙闻香。竹火煎茶市,菱歌载酒航。人间秋夕好,第一是钱塘。《冬日送友暮发》:群动各求息,嗟君行未央。马蹄鸣冻雪,鸦腹射残阳。旅闷凭诗拨,孤身有剑防。袖中书一纸,早晚献明光。《画松》:画尔知非庸画师,画中无处著胭脂。风云暗淡藏灵气,月露庄严有异姿。猿下欲摇垂涧影,鹤归应认出云枝。生来自与繁华别,不待平章雪霰时。《平河桥》:短篷倦向河桥泊,独对青旗枕臂眠。日落牛蓑归牧笛,潮来鱼米集商船。绕篱野菜平临水,隔岸村炊互起烟。会向此中谋二顷,间搘藜杖听鸣蝉。《杨柳青》:村旗夸酒莲花白,津鼓开帆杨柳青。壮岁惊心频客路,故乡回首几长亭。春深水涨嘉鱼味,海近风多健鹤翎。谁向高楼横玉笛,落梅愁绝醉中听。《秋兴》二首之一:露桐风竹淡生辉,草阁斋心暑气微。河汉白榆秋历历,江湖玄鸟晚飞飞。佳人异国音书断,多病离群啸咏违。短褐长 再版序言 元不恶,南山黄犊近应肥。《买得云林画竹,上有油污,诗以浣之》:云林戏墨阿谁收,寒具犹沾旧日油。雨洗风吹消不得,湿云遮断渭川秋。《堤上》:平湖渺渺漾天光,泻入溪桥喷玉凉。一片蝉声万杨柳,荷花香里据胡床。天启旧《志》列先生为近代文苑之首,云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复善谐谑,所著杂记几种,名震一时。初不知杂记为何等书,及阅《淮贤文目》,载《西游记》为先生著。考《西游记》旧称为证道书,谓其合于金丹大旨;元虞道园有序,称此书系其国初邱长春真人所撰。而郡志谓出先生手,天启时去先生未远,其言必有所本。意长春初有此记,至先生乃为之通俗演义,如《三国志》本陈寿,而演义则称罗贯中也。书中多吾乡方言,其出淮人手无疑。或云有《后西游记》,为射阳先生撰。

案:此与李志常所记之《长春真人西游记》,自是二书,吴盖未见李志常记,故有此说。芥子园刻本《西游记》小说,辄从虞集《道园集》取《长春真人西游记序》冠其首,世人遂愈不能辨矣。

《五杂组》九 置狙于马厩,令马不疫。《西游记》谓天帝封孙行者为弼马温,盖戏词也。

《古夫于亭杂录》二 《书弈》云:小说载人参果,亦有据。大食王遣人之海上,见一方石,石上有树枝,赤叶青葱,生小儿,手足著枝上,不能语笑。 《书弈》黄秉石著。

《剧说》四 元人吴昌龄《西游》词,与俗所传《西游记》小说小异。

案:《少室山房笔丛》 四十一 云:《辍耕录》记元人杂剧,有《唐三藏》一段,今其曲尚传,第不知即陶所记本否?世俗以为陈姓,且演为戏文,极可笑;然亦不甚虚也。三藏即唐僧玄奘。《独异志》云:沙门玄奘,俗姓陈,偃师县人也。幼聪慧有操行,唐武德初,往西域取经。行至罽宾国,道险虎豹不可过。奘不知为计,乃锁房门而坐,至夕开门,见一老僧,头面疮痍,身体脓血,床上独坐,莫知来由。奘乃礼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经》一卷,令奘诵之。遂得山川平易,道路开辟,虎豹藏形,魔鬼潜迹。至佛国,取经六百余部而归;其《多心经》至今诵之。据此,皆与今颇合。又元人散套亦有西域取经等事,盖附会起于胜国,不始于今。而三藏之名,则又始于宋时,不始胜国。东坡《艾子小说》云:艾子好饮,少醒日,忽一日大饮而哕,门人密抽彘肠致哕中,持以示曰:凡人具五脏方能活,今公因饮而出一脏,止四脏矣,何以生耶?艾子熟视而笑日:唐三脏犹可活,况有四耶?此虽戏语,然宋世所称可见。盖因唐僧不空号无畏三藏,讹为玄奘耳。 《艾子》疑非东坡,然其目已见《通考》,要亦出宋人。《圣教序》虽有三藏要文等语,匪玄奘号也。 《唐三藏》及《西游》词全本,今未见。《纳书楹曲谱》有关于西游之剧本三种,一曰《唐三藏》,录《回回》一段,记三藏到西夏,回回皈依事,在续集卷二;一曰《俗西游记》,录《思春》一段,在外集卷二,二事皆为《西游》小说所无;一曰《西游记》,在补遗卷一中,所录凡四段:一为《饯行》,皆尉迟敬德唱。二为《定心》,记收孙悟空事,有“花果山有神祗,水帘洞影幽微”,“一筋斗,十万八千里,势如飞”,及加戒箍“恰便似钉钉入头皮,胶粘在 再版序言 髻。你那凡心若再起,敢着你魄散魂飞。为足下常有杀人机,因此上与你师父留下这防身计”等语,与小说所叙相同。三为《揭钵》,述鬼子母揭钵事,有云“告世尊,肯发慈悲力。我着唐三藏西游便回。火孩儿妖怪,放生了他。到前面,须得二圣郎救了你”。小说中无之,然其火焰山红孩儿,与此极相类。四为《女国》,有云“俺女王岂用猴为将?俺女王也不用猪为相”,欲独留三藏,则又为小说所有也。此《西游记》,或即焦循所以为吴昌龄作。

《扬州梦》四 《西游记》有齐天大圣、鹿力大仙,旧城竟建祠同祀。庙主言说部多诬,大圣本渔人子,形类猴狲,得奇书成道。因以驺虞为虎,杀伤过多,谪尘世为武官,颇传兵法。宋高时为大将,围金军久不下,或言其惰,意不摇;又有议其奢豪,携女子军中者,其布帛菽粟,甚自收敛,遇事有作用,又能保藏,金军退,朝廷怒之,死犹坐刑。上帝念其旧德,使复位。大仙本汉末书生,甚有文望,著《九河论》,宗白圭。为户曹转饷官,言车行迂缓,不如舟行速。又谏酒税,无私禁,官自开槽,任民自贩。事皆未成,既而自悔曰:我说势不行,行则河必溃,车夫酒户,皆无着落,又为国家增乱民矣,即此亦当受杀生报。后果陷于兵,二妾幽一载始逃。上帝怜其惨死,使掌鹿山。猫来捕鹿,大仙思前事,不忍伤生,挟鹿避之,仁人也。其说不经,较《西游》更甚。

案:此种俗说,当起于《西游记》盛行之后。

《茶香室丛钞》十七 宋周密《齐东野语》云,有某郡倅,江行遇盗,杀之。其妻有色,盗胁之曰:能从我乎?妻曰:吾事夫十年,仅有一儿才数月,吾欲浮之江中,庶有遗种;吾然后从汝。盗许之。乃以黑漆圆盒盛此儿,藉以文褓,且置银二片其旁,使随流去。如是十余年,盗至鄂舣舟,挟其入某寺设供,至一僧房,黑盒在焉。妻乘间问僧何从得此;僧言某年月日得于水滨,有婴儿白金在焉,吾收育之,今在此年长矣。呼视之,酷肖其父。乃为僧言始末:僧为报尉,一掩获之,遂取其子以归。按《西游演义》述玄奘事,似本此也。

《等不等观杂录》四《大藏总经目录辨》 尝见行脚禅和佩带小摺经目,奉为法宝,阅其名目卷数,与藏内多不相符,欲究其根源而未得也。一日检《西游记》,见有唐僧取经目次,即此摺所由来矣。按《西游记》系邱长春借唐僧取经名相,演道家修炼内丹之术,其于经卷数目,不过借以表五千四十八黄道耳,所以任意摭拾,全未考核也。乃后人不察,以此为实,居然钞出刊行,广宣流布,虽禅林修士,亦莫辨其真伪,良可浩叹。

又《一藏数目辨》 今时僧俗持诵经咒,动称一藏。问其数,则云五千四十八也。尝考历代藏经目录,惟《开元释教录》有五千四十八卷之数,余则增减不等,至今乃有七千二百余卷矣。世俗执者五千四十八者,乃依《西游记》之说耳。……

案:《少室山房笔丛》 四十七 云:大藏经四千五十余卷,而诸家书目所载仅百数十种,盖唱偈疏忏等,于文义相远,不得尽收也。然以西天经总较之,直百之一耳。因录此广异闻。不必论其有无:

《涅槃经》四千八百卷,四十卷在唐;《菩萨经》一部二千一百卷,三十六卷在唐;《虚空藏经》一部四百卷,二卷在唐;《首楞严经》一部一百一十卷,十卷在唐;《恩意经大集》一部五十卷,四卷在唐;《决定经》一部一百四十卷,四卷在唐;《宝藏经》一部一百四十卷,二卷在唐;《华严经》一部二万三千卷,八十一卷在唐;《李真经》一部九十卷,三卷在唐;《大般若经》一部一千六百卷,六卷在唐;《金光明品经》一部一千卷,十卷在唐,《未曾有经》一部一千五百卷,五十卷在唐;《维摩经》一部一百七十卷,三卷在唐;《三论别经》一部二百七十卷,十二卷在唐;《金刚经》一部一百卷,一卷在唐;《正法轮经》一部一百二十卷,二卷在唐;《佛本行经》一部一千八百卷,六十卷在唐;《五龙经》一部三十二卷,二卷在唐;《菩萨戒经》一部一百一十六卷,十六卷在唐;《大集经》一部一千二百卷,三卷在唐;《摩竭经》一部三百五十卷,四十卷在唐;《法华经》一部一百卷,七卷在唐;《瑜珈经》一部一百卷,三卷在唐;《宝常经》一部一千卷,七十卷在唐;《西天佛国杂经》一部九千五百卷,三十卷在唐;《起信论经》一部二千卷,五十卷在唐;《大智度经》一部一百八十卷,十卷在唐;《宝藏经》一部四千五百二十卷,一百四十卷在唐;《本阁经》一部八百五十卷,二十卷在唐;《正律文经》一部二千卷,十卷在唐, 《因名论经》一部二千二百卷,五十卷在唐;《唯识论经》一部一百卷,十卷在唐;《具舍论经》一部二千卷,十卷在唐。

《西游记》第九十八回玄奘从西天持归经目与此同,惟《李真经》作《礼真如经》,《因名论经》作《大孔雀经》;又多增益在唐之一卷为十卷,共五千零四十八卷,以合《开元释教录》之数而已。因疑明代原有此等荒唐经目,流行世间,即胡氏《笔丛》所钞,亦即《西游记》所本,初非《西游》广行之后,世俗始据以钞椠此目也。

西游补

《觚剩续编》二 吴兴董说字若雨,华阀懿孙,才情恬旷,淑配称闺阁之贤,佳儿获芝兰之秀,中年以后,一旦捐弃,独皈净域,自号月涵,所至之地,缁素宗仰,于是海内无不推月涵为禅门尊宿矣。月涵于传钵开堂飞锡住山之辈,视若蔑如,而身心融悟,得之典籍,每一出游,则有书五十担随之,虽僻谷之深,洪涛之险,不暂离也。余幼时曾见其《西游补》一书,俱言孙悟空梦游事,凿天驱山,出入《庄》《老》,而未来世界历日先晦后朔,尤奇。

《乾隆乌程县志》六引《蓬窝类稿》 董说字若雨,斯张子。少补弟子员,长工古文词,江左名士争相倾倒;未几,罹闯祸,屏迹丰草庵,宗亲莫睹其面,以蹇自名,改氏曰林,精研五经,尤邃于《易》。丙申秋,削发灵岩,时往来浔川,甲子母亡,遂不复至,寓吴之夕香庵,一当事屏舆从访之,闻声避匿,当事叹息而去。

《明诗综》八十一上 董说字若雨,乌程人。晚为僧,号南潜,字宝云,有《丰草庵》等十八集。若雨腹笥便便,未免有才多之恨,至其硬语涩体,绝不犹人,方诸涪翁不足,比于饶德操有余。《南邨秋鬼谣》云:妖狐拜月霜花青,髑髅骑马空中行。秋魂吹作塔铃语,叫断东流一溪水。鬼车晓唤精灵去,绿灯移过江枫树。《春日》云:煮茶烟透绿阴中,遮屋黄茅间瓦松。但遣异书供研北,不妨野语听齐东。香拈细雨招新梦,门闭春风仗短童。秋色今年应更好,小窗移得碧梧桐。《梦华潭口听客话嘉隆间大内旧事》云:月华门外转灵旗,照夜银盘碧藕肥。祠罢天孙桐叶落,君王新赐鹊桥衣。江南风景药王湾,雾縠单衣绿玉环,红芍药边棋局罢,自裁团扇画秋山。

《甲申朝事小纪》一 董公讳说字若雨,生于万历庚申,甫三岁,尝趺坐自语,父遐周先生甚爱之。五岁读书,师教之总不开口,时董玄宰、陈眉公在座,问他喜读何书。忽开口曰:要读《圆觉经》。闻者甚怪之。遐周先生依其言,曰:吾教之自得域外之方也。读《圆觉》毕,即读四书五经,十岁能文,十三岁入泮,十六岁补廩,二十余岁善观天象,崇祯年间闻中原流贼之乱,从此无意功名矣。先生家道丰腴,房屋巍焕,园亩膏腴;忽以为富饶非乱世之福,值岁荒,出金珠米谷,用给饥寒之家。沧桑之变,先生剪发不剃头,头巾道袍,盖丰草庵,足不越户,有《丰草集》千余章,诗词乐府十余卷。生六子,曰樵,曰牧,曰耒,曰舫,曰渔,曰村。于三十四岁走见灵岩继和尚,打七参不与万物侣者是什么人,第三日即豁然,因随灵岩披剃,法名南潜,字月涵、尧封、宝云;因瓦破霜飞,又别号漏霜。有《上堂晚参》、《唱酬语录》。事师最孝;不接见宾客,其侄董楚望高发谒师,不许相见。直俟灵岩圆寂之后,在西洞庭紫石山葛公泉诸处住静,每日礼坐或吟诗,不喜见冠盖。一日,偶在夕香避暑;其时慕抚台祖道尊企慕欲见,再三嘱华山僧鉴和尚指引求见。鉴曰:若遇先通知,必不肯见,今在夕香,乞二公减从,同片舟去,即可相见矣。同至夕香叩门,僧鉴先入,祖、慕二公尾行。师曰:请少坐,吾去穿道服。从篱门逃至湖边,搭便船过洞庭去矣。其高致如此。师弃现在田园,沧桑后即剪发作头陀;及出家三十余年,惟与黄九烟先生深谈。生平目不较柴米,手不拈银钱,足不履城市,或与樵叟渔父交谈,而纨袴市井,从不相对。方外之清高,谁可与匹俦哉!

《春在堂随笔》九 董若雨说《楝花矶随笔》,但有钞本,沈谷臣庶常以示余,字迹皆草草,殆邨学中童子所书也。其中载朱文公《祝融峰》诗云:我来万里驾长风,绝壑层云许荡胸。浊酒三杯豪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有校者云:下当作上。余案头无《朱文公集》,未知孰是。然以愚见论之,作下者殊胜。盖既御风而行,则抟扶摇而上,背负苍天,视祝融峰转在下矣,故云飞下祝融峰也。若作上,则与芒鞋藜杖,攀援而上者何异?一字之分,仙凡顿别矣。当与谷臣言之,未知以为然否?又董若雨世皆以为明人,而《楝花矶随笔》有一则云:庚申二月,在鹧鸪溪艇子上见阳明先生书迹,念先师所许一凝字及补山堂一凉字,皆书苑未发之秘。旧吴释南潜题。然则此老为僧后,至康熙十九年犹在,入本朝不可谓不久矣。顾亭林、王船山皆明之遗老,而卒于本朝,则皆本朝人物也。董若雨亦可援此例乎?考汪谢城《南浔志》,董若雨卒于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年六十七。则明亡时才二十五岁耳,其为本朝人无疑。《浔志》列入明人,是论其志,非论其世。

《楝花矶随笔》有一则云:客有戴星叩余门云云,此客出门,遍告市人,曰高晖生直是退财白虎。余按汪谢城《南浔志·董说传》所载,名字甚多:初名说字若雨,号西庵,自称鹧鸪生,又称斯张子;闻谷大师锡名智龄;国变后改姓林,名蹇,字远游,号南村,亦称林胡子,又称槁木林;灵岩大师名之曰元潜,字俟庵;为僧后更名南潜,字月涵,一作月岩,号补樵,一号枫庵,又名本以。而无高晖生之名。此可补《浔志》之缺。

案:《乾隆乌程县志》谓说为董斯张之子,非自号也,疑曲园误。然案头无汪曰桢《南浔志》,无以定之。

金瓶梅 玉娇李

《野获编》二十五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涎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予曰:此等书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箧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文,朱勔则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中郎又云:尚有名《玉娇李》者,亦出此名士手,与前书各设报应因果。武大后世化为淫夫,上蒸下报;潘金莲亦作河间妇,终以极刑;西门庆则一騃憨男子,坐视妻妾外遇,以见轮回不爽,中郎亦耳剽,未之见也。去年抵辇下,从邱工部六区 志充 得寓目焉,仅首卷耳,而秽黩百端,背伦灭理,几不忍读。其帝则称完颜大定,而贵溪、分宜相构亦暗寓焉。至嘉靖辛丑庶常诸公,则直书姓名,尤可骇怪,因弃置不复再展,然笔锋恣横酣畅,似尤胜《金瓶梅》。邱旋出守去,此书不知落何所。

《茶香室丛钞》十七 今《金瓶梅》尚有流传本,而《玉娇李》则不闻有此书矣。余从前在书肆中见有名《隔帘花影》者,云是《金瓶梅》后本。余未披览,不知是否此书也。

《消夏闲记摘钞》上 太仓王忬家藏《清明上河图》,化工之笔也。严世蕃强索之;忬不忍舍,乃觅名手摹赝者以献。先是,忬巡抚两浙,遇裱工汤姓,流落不偶,携之归,装潢书画,旋荐于世蕃。当献画时,汤在侧,谓世蕃曰,此图某所目睹:是卷非真者,试观麻雀小脚,而踏二瓦角,即此便知其伪矣。世蕃恚甚,而亦鄙汤之为人,不复重用。会俺答入寇大同,忬方总督蓟、辽,鄢懋卿嗾御史方辂劾忬御边无术,遂见杀。后范长白公 允临 作《一捧雪传奇》,改名莫怀古,若戒人勿怀古董也。忬子凤洲 世贞 痛父冤死,图报无由,一日偶谒世蕃,世蕃问坊间有好看小说否?答曰:有。又问何名。仓卒之间,凤洲见金瓶中供梅,遂以《金瓶梅》答之,但字迹漫灭,容钞正送览。退而构思数日,借《水浒传》西门庆故事为蓝本,缘世蕃居西门,乳名庆,暗讥其闺门淫放。而世蕃不知,观之大悦,把玩不置。相传世蕃最喜修脚,凤洲重赂修工,乘世蕃专心阅书,故意微伤脚迹,阴擦烂药,后渐溃腐,不能入直。独其父嵩在阁,年衰迟钝,票本拟批不称上旨。上寖厌之,宠日以衰。御史邹应龙等乘机劾奏,以至于败。噫,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案:凤洲复仇之说,极不近情理可笑噱,而世人往往信而传之,异说尚多,今不复录。

《劝戒四录》四 钱塘汪棣香 福臣 曰,苏扬两郡城书店中,皆有《金瓶梅》版。苏城版藏杨氏,杨故长者,以鬻书为业,家藏《金瓶梅》版,虽销售甚多,而为病魔所困,日夕不离汤药,娶妻多年,尚未有子,其友人戒之,……杨为惊寤,立取《金瓶梅》版劈而焚之。……其扬州之版,为某书贾所藏,某家小康,开设书坊三处,尝以是版获利,人屡戒之,终不毁。……某既死,有儒士捐金买版,始就毁于吴中。……

续金瓶梅

《今世说》六 丁野鹤官椒邱广文,忽念京师旧游,策长耳驴,冒风雪,日驰三四百里,至华严寺陆舫中,召诸贵游山人琴师剑客,杂坐酣饮,笑谑怒骂,笔墨淋漓;兴尽,策驴而返。 丁名耀亢,山东诸城人,襟期旷朗,读书好奇节,高谭惊坐,目无古人。

又七 丁野鹤在椒邱,每晏起不冠,搦管倚树,高哦得佳句,呼酒秃发酣叫,傍若无人。间以示椒邱诸生,多不解,因抵地,直上床蒙被而睡。

《乾隆诸城志》三十六《文苑》 丁耀亢,字野鹤,少孤,负奇才,倜傥不羁。弱冠为诸生,走江南。游董其昌门,与陈古白、赵凡夫、徐闇公辈联文社。既归,郁郁不得志,取历代吉凶诸事类,作《天史》十卷,以献益都钟羽正,羽正奇之。明季乡国盗起,时益都王遵坦用刘泽清兵捕土贼,耀亢素善遵坦,遇于日照境,更为募数千人,解安邱围。顺治四年入京师,由顺天籍拔贡充镶白旗教习,其时名公卿王铎、傅掌雷、张坦公、刘正宗、龚鼎孳皆与结交,日赋诗陆舫中,名大噪。陆舫者,耀亢所筑室,而正宗名之者也。后为容城教谕;迁惠安知县,以母老不赴。为诗踔厉风发,少作即饶丰韵,晚年语更壮浪,开一邑风雅之始,县中诸诗人皆推为先辈,六旬后病目,自署木鸡道人,更著《听山草》;卒,年七十二。诗甚多,李澄中尝为选择,序曰:余取其言之昌明博大者,以与世相见云。

又十三《艺文考》 丁耀亢《逍遥游》一卷,《陆舫诗草》五卷,《椒邱诗》二卷,《江干草》一卷,《归山草》二卷,《听山亭草》一卷,《天史》十卷,《西湖扇传奇》一卷,《化人游传奇》一卷,《蚺蛇胆传奇》一卷,《赤松游传奇》一卷。

《四库全书总目》一百八十二集部 · 别集类 · 存目九 《丁野鹤诗钞》十卷 江西巡抚采进本 。国朝丁耀亢撰。耀亢字西生,号野鹤,诸城人,顺治中由贡生官至惠安县知县。是集凡分五种:曰《椒邱集》二卷,起甲午,终戊戌,官容城教谕时所作;曰《陆舫诗草》五卷,起戊子,终癸已,皆其入都以后所作;曰《江干草》一卷,起己亥,终庚子;曰《归山草》一卷,起壬寅,终丙午;曰《听山亭草》一卷,起丁末,止己酉。自《陆舫诗草》以前,耀亢所自刻,《江干草》以下,皆其子慎行所续刻也。耀亢少负 再版序言 才,中更变乱,栖迟羁旅,时多激楚之音;自入都以后,交游渐广,声气日盛,而性情之故亦日薄。王士祯《池北偶谈》载其陶令儿郎诸葛妻一律,谓野鹤晚游京师,与王文安诸公倡和,其诗亢厉,无此风致,盖亦有所不满矣。

《聊斋志异》吕湛恩注十六 野鹤公名耀光,字西生,贡生,明侍御少滨公子,官容城教谕,迁惠安知县。著有《陆舫》、《椒邱》、《江干》、《归山》、《听山》等诗集行世。

案:丁名耀亢,作光误。

三保太监西洋记

《七修类稿》十二 永乐丁亥,太监郑和、王景弘、侯显三人往东南诸国赏赐宣谕。今人以为三保太监下西洋,不知郑和旧名三保,皆靖难内臣有功者,若王彦旧名狗儿等,后俱擢为边藩镇守督阵以报之。镇守自此始耳。

《浪迹丛谈》六 前明三保太监下西洋,至今滨海之区,熟在人口。不知当日何以能长驾远驭,陆詟水栗如是?按《明史·郑和传》载郑和云南人,世所谓三保太监者也。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永乐三年,命郑和及其侪王景宏等通使西洋。治大舶,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者六十有二,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自苏州刘家河泛海至福建,复自福建五虎门扬帆,首达占城,以次偏历诸番国,宣天子诏,赍金帛给赐其君长,不服,则以武临之。和经事三朝,先后凡七奉使,星槎所历,三十余国。第一次在永乐三年六月命郑和、王景宏等,至五年九月还,诸国使者随和朝见,献所俘三佛齐酋长戮之;第二次在永乐六年九月再使往锡兰山,截破其城,禽其王,九年六月献俘于朝,赦不诛,释归国;第三次在永乐十年十一月再使往苏门答刺,禽其伪王,并俘其妻子,以十三年七月还;第四次在永乐十四年,满刺加、古里等十九国咸遣使朝贡,因命和等往赐其君长,十七年七月还;第五次在永乐十九年春,和等复往,二十年八月还;第六次在永乐二十二年正月,旧港 即三佛齐 酋长请袭宣慰使职,又使和赍敕印赐之,冬还,成祖已晏驾;第七次在宣德五年六月,又使和等历往忽鲁谟斯等十七国而还。前后所得珍奇贡物,如真腊国 即今之柬浦寨 贡金缕衣,象五十九;阿丹国贡麒麟;苏录国贡大珠,重七两有奇;忽鲁谟斯国贡麒麟,又贡狮子;麻林国贡麒麟,天马,神鹿之类,不能悉数,而中国之耗费亦不资矣。自宣德以还,远方时有至者,而和亦老且死。自和后,凡将命海表者,莫不盛称和以夸外番,故俗传三保太监下西洋,为明初盛事云。

《春在堂随笔》七 《明史·宦官传》:郑和,云南人,世所谓三保太监者也。永乐三年,命和及其侪王景宏等通使西洋,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多赍金帛。造大舶,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者六十二,自苏州刘家河泛海至福建,复自福建五虎门扬帆。首达占城,以次遍历诸番国,宣天子诏,因给赐其君长,不服,则以武慑之。先后七奉使,所历凡三十余国,所取无名宝物不可胜计,而中国耗费亦不资。自和后,凡将命海表者,莫不盛称和以夸外番,故俗传三保太监下西洋,为明初盛事云。是郑和之事,在明代固赫然在人耳目间。光绪辛巳岁,老友吴平斋假余《西洋记》一书,即敷衍此事。作者为罗懋登,乃万历间人。其书视《太公封神》、《玄奘取经》尤为荒诞,而笔意恣肆则似过之。乃彼皆盛行而此顾不甚著,何也?文章之传不传,若有数存,虽平话亦然欤?平斋曰:此必明季人所为,以媚权奄者。余谓不然。读其序云:今者东事倥偬,何如西戎即叙,当事者尚兴抚髀之思乎?然则此书之作,盖以嘉靖以后,倭患方殷,故作此书,寓思古伤今之意,纾忧时感事之忱,三复其文,可为长太息矣。书中却有一二异闻。如术家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遁法,见于诸书者,字皆作遁,此独作囤,未详其义。又如世俗所传八仙,此书则无张果、何仙姑,而别有风僧寿、元壶子,不知何许人,岂明代有此异说欤?《图画见闻录》孟蜀张素卿画八仙真形,有曰长寿仙者,或即此风僧寿乎?书虽浅陋,而历年数百,便有可备考证者,未可草草读过也。

世间有《牙牌数》一书,言近而指远,占之亦时有巧合者。余闻许子社言,杭人有为之笺注者,惟其中有五鬼闹判一语,不知所出;以问余,亦无以应也。今乃知出于《西洋记》,第九十回云灵曜府五鬼闹判,即其事也。开卷有益,信夫。

《茶香室丛钞》十四 明人有《西洋记》一书,载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事。中有八仙:一汉钟离,二吕洞宾,三李铁,四风僧寿,五蓝采和,六元壶子,七曹国舅,八韩湘子,无张果、何仙姑,而别有风僧寿、元壶子,亦异闻也。

《茶香室续钞》十七 明朗瑛《七修类稿》云:太祖建都南京,和尚金碧峰启之,见《客座新闻》。按明代坊间有《西洋记》一书,叙三保太监事,书中有金碧峰和尚。

封神传衍义

《两般秋雨盦随笔》六 《封神演义》一书,可谓诞且妄矣,然亦有所本。《旧唐书·礼乐志》引《六韬》云:武王伐纣,雪深丈余。五车二马,行无辙迹,诣营求谒。武王怪而问焉,太公对曰:此必五方之神,来受事耳。遂以其名召入,各以其职命焉。案五车二马,乃四海之神祝融、句芒、颛顼、蓐收、河伯、风伯、雨师也。又《史记·封禅书》:八神将,太公以来作之。则俗传不尽诬矣。今凡人家门户上多贴姜太公在此,诸神回避,亦由此也。

《浪迹续谈》六 余于剧筵喜演《封神传》,谓尚是三代故事也。忆吾乡林樾亭先生尝与余谈,《封神传》一书,是前明一名宿所撰,意欲与《西游记》、《水浒传》鼎立而三,因偶读《尚书·武成篇》惟尔有神尚克相予语,演成此传。其封神事,则隐据《六韬》 《旧唐书 · 礼仪志》引 、《阴谋》 《太平御览》引 、《史记·封禅书》、《唐书·礼仪志》各书,铺张俶诡,非尽无本也。我少时尝欲仿此书演成黄帝战蚩尤事,而以九天玄女兵法经纬其间;继欲演伯禹治水事,而以《山海经》所纪助其波澜;又俗演周穆王八骏巡行事,而以《穆天子传》所书作为质干,再各博采古书以附益之,亦可为小说大观,惜老而无及矣。

《归田琐记》七 吾乡林树亭先生言:昔有士人罄家所有嫁其长女者,次女有怨色,士人慰之曰:无忧贫也。乃因《尚书·武成篇》惟尔有神尚克相予语,演为《封神传》,以稿授女;后其婿梓行之,竟大获利云云。按《史记·封禅书》云:八神将,太公以来作之。《旧唐书·礼仪志》一引《六韬》云:武王伐纣,雪深丈余。有五车二马,行无辙迹,诣营求谒。武王怪而问焉,太公曰:此必五方之神,来受命耳。遂以其名召入,各以其职命焉。《太平御览》十二引《阴谋》所载,与此略同,而以祝融、玄冥、句芒、蓐收为四海神名,冯修为河伯神名,使谒者各以其名召之,五神皆惊云云。则知太公封神,古有此说。今人于门户每书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亦非无所本矣。

水浒后传

《茶香室续钞》十三 沈登瀛《南浔备志》云:陈雁宕忱,前明遗老,生平著述并佚,惟《后水浒传》一书乃游戏之作,托宋遗民刊行。按此书余曾见之,不知为陈雁宕作也。

《明诗综》八十 陈忱字遐心,乌程人。唐罗隐诗中称钱镠为尚父。遐心诗云:余杭山水役精魂,末世才人眼界昏。憔悴感恩依尚父,可怜尚父事朱温。

《国朝诗人征略》二编四引《听松庐诗话》 阅罗隐诗,议论自佳。但罗昭谏曾劝钱镠讨朱温,未可以此诮昭谏也。

案:清初浙江有两陈忱:一即雁宕山樵,字遐心,乌程人;一字用亶,秀水人,著《诚斋诗集》、《不出户庭录》、《读史随笔》、《同姓名录》诸书,见《两浙輏轩录补遗》 一 及《光绪嘉兴府志》 五十三秀水文苑 。清《四库全书总目》 卷一百四十三子部 · 小说家类 · 存目 中有《读史随笔》六卷,提要云:国朝陈忱撰,忱字遐心,秀水人云云,乃误合两人为一人也。近胡适作《水浒后传》序,引汪曰桢《南浔镇志》,所记雁荡山樵事迹及著作颇详。汪志谓道光中范来庚所修。《南浔镇志》亦云忱又有《读史随笔》,其误与《四库书目提要》正等。

今古奇观

《茶香室丛钞》十七 明祝允明《野记》云:吴邑朱生,宣德中商湖、湘,泊舟官河下。有名妓新王二者,一优偕来。其船密比生舟,凡生言笑动静,娼罔不密察,使优邀之饮,潜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我欲有言于君耳。生从之,娼入生舟,戚戚无欢容,中夜,低语生曰:我淮安蔡指挥女也。吾父调襄阳卫,挈家以行,舟人王贼,乘父醉挤之水,并母死焉。以我色,独留犯之,呼为妻。吾父资素丰,贼厚载欲商于他,复为盗劫,罄焉。遂以余资买小舟,俾我学歌舞为娼。君能复我仇,我终身事君耳。生许诺。翌日,优来曰:二姐未起乎?生骂曰:贼不知死所,尚觅二姐乎!优知事泄,投于水,生持娼归家。按小说有蔡女忍辱报仇一事,即此也。

《茶香室续钞》十七 国朝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引《鸿书》云:昆山舟师杨姓者,与金姓者善。金死,有子曰三,年十七,杨怜之,招入府,杨一女年相若,因以妻三。岁余,三沾疾 再版序言 羸,杨悔恨。一日,江行泊孤岛下,赚其拾薪,弃之去。三欲归无路,转入林中,有八大箧,盖盗所劫财。三更临江滨,适有他舟,三招之来,悉以箧入舟,抵仪真,启视皆金珠也,即售得如干,服食起居非故矣。一日行过河下,杨舟适在,三使人顾其舟。先是,杨弃三时,女哭不欲生,父母强之更纳婿,不从。及三登舟,女窃视,惊曰:客状甚似吾婿。母詈之,遂不敢言。三顾女佯谓舟人曰:何不向船尾取破毡笠戴之?盖三初登舟有是言也。于是妻觉之,出见,相与抱哭,欢如平生。杨夫妇罗拜请罪,三亦不之较,寻同归三家。会剧寇刘六、刘七叛入吴,三出金帛募死士,直捣狼山之穴,缚其渠魁,授武骑尉,妻亦从封云。按小说中有宋金郎事,即此。但据此,则金其姓而非名,殆传闻之异乎?

今古奇闻

《春在堂随笔》十 南宋临安有刘贵者,字君荐,妻王氏,妾陈氏。一日携其妻往祝妻父寿,妻父王翁以其贫也,予钱十五贯,使营什一,留女而遣婿先归,途遇其友,同饮而醉。及归,妾见所负钱,问其故。刘贵醉后戏之曰:吾因家贫,不能共活,已赁汝于人矣,此赁钱也。明日当送去。言已就枕,即入睡乡。妾思告知其父母,乃之邻人朱三老家,告以故,且寄宿焉,黎明即行;而刘贵固孰睡未醒。有贼入其家,窃其钱;刘警觉,起而追之。适地下有斧,贼即取斧,斫刘杀之,尽负钱去。次日,邻人见其门久而不启,入视得状。朱三老乃言夜间其妾借宿事,因共追。妾行路未半,力疲少憩;有崔宁者自城中卖丝,亦得钱十五贯,与之同憩。追者至,并要之归,闻于官,谓妾与崔有奸,杀其夫,窃资偕亡也,竟尸于市。后其妻以夫死家贫,其父王翁使人迎之归,途遇大雨,避入林中,为资所得,据为妻。偶言及数年前曾为贼入人家,杀其主人,得钱十五贯。妻乃知杀其夫者即此盗也,乘间出告于临安府,事乃白。杀盗,没其家资,以其半给其妻,妻遂入尼庵以终。按此事不知出何书,余于国初人所作小说曰《今古奇闻》者见之,与今梨园所演《十五贯》事绝异,且事在南宋,非明时也。疑自宋相传有十五贯冤狱,后人改易其本末,附会作况太守事耳。《十五贯传奇》乃国朝吴县朱素臣作,去况远矣。

案:《十五贯戏言成大祸》一篇,盖取自《醒世恒言》之卷三十三。原本大祸作巧祸,下有注云:宋本作《错斩崔宁》。可知此篇本宋人作;曾有单行本,见钱曾《也是园书目》卷十《宋人词话》类,亦在缪荃孙所刻残本《京本通俗小说》卷十五中。余所见《今古奇闻》二十二卷,为王冶梅翻刻日本国本,中有发逆字,当为清咸丰同治时书,曲园乃云清初人作,岂王氏翻本又有所增益欤?

聊斋志异

《国朝诗人征略》十四 蒲松龄字留仙,号柳泉,山东淄川人,诸生,有《聊斋集》。

又引《山左诗钞》 柳泉屡试不利,遂肆力于古文,以余闲搜抉奇怪,著为《志异》一书。

又引《松轩随笔》 小说家谈狐说鬼之书,以《聊斋》为第一。渔洋有《聊斋志异书后》一绝云:姑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冷庐杂识》六 蒲氏松龄《聊斋志异》流播海内,几于家有其书。相传渔洋山人爱重此书,欲以五百金购之不能得。此说不足信。蒲氏书固雅令,然其描绘狐鬼,多属寓言,荒幻浮华,奚裨后学?视渔洋所著《香祖笔记》、《居易录》等书,足以扶翼风雅,增益见闻者,体裁迥殊。而谓渔洋乃欲假以传耶?

《桐阴清话》一 国朝小说家谈狐说鬼之书,以淄川蒲留仙 松龄 《聊斋志异》为第一。闻其书初成,就正于王渔洋,王欲以百千市其稿,蒲坚不与,因加评 再版序言 而还之,并书后一绝云:姑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余谓得狐为妻,得鬼为友,亦事之韵者。

《虫鸣漫录》二 《聊斋》为蒲留仙殚精竭虑之作,为本朝稗史必传之书。其中未及检点者颇多。最可笑者,《贾奉雉》一段:贾既坐蒲团百余年,其妻大睡不醒,迨其归来,已是曾元之世,又复应试为官,行部至海滨,见一舟,笙歌腾沸,接引而去。贾之识为郎生,固宜,何以云仆识其人,盖郎生也?夫此仆为贾生归后所用,不得识郎生,为贾未遇仙时所用,则早与其子孙沦灭矣。文人逞才,率多漏笔,此类是也。

《春在堂随笔》六 蒲留仙《聊斋志异》一书,脍灸人口久矣;然世所传本皆十六卷,但云湖前辈评本亦然。乃今又见乾隆间余历亭、王约轩摘钞本,分十八卷,以类相从,首考,次弟,终仙鬼狐妖,凡分门类二十有六;字句微有异同,且有一二条为今本所无者。卷首有乾隆丁亥横山王金范序,其略云:柳泉蒲子,以玩世之意,作觉世之言,其书汗漫,亥豕既多,甲乙紊乱;又以未经付梓,钞写传讹,寖失其旧。己亥春,余给事历亭,同姓约轩,假得曾氏家藏钞本,删繁就简,分门别类,几阅寒暑,始得成帙。然则其书亦旧本也,其异同处多不如今本,不知谁是留仙真迹。至所分门类,则无甚深意,殊觉无谓。又删异史氏曰四字,其评语亦不全。惟今本所无诸条,好事者宜录补之。

同上八 纪文达公尝言:《聊斋志异》一书,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先君子亦云:蒲留仙,才人也,其所藻缋,未脱唐、宋小说窠臼;若纪文达《阅微草堂五种》,专为劝惩起见,叙事简,说理透,不屑屑于描头画角,非留仙所及。余著《右台仙馆笔记》,以《阅微》为法,而不袭《聊斋》笔意,秉先君子之训也。然《聊斋》藻缋,不失为古艳,后之继《聊斋》而作者,则俗艳而已。甚或庸恶不堪入目,犹自诩为步武《聊斋》,何留仙之不幸也。留仙有文集,世罕知之;朱兰坡前辈《国朝古文汇钞》曾录其文二篇,其用意,其造句,均以纤巧胜,犹之乎《志异》也。留仙之子名立德,字东石,亦有文集,笔意颇肖其父云。

案:俞鸿渐语在《印雪轩随笔》中,今录入《阅微草堂笔记》目下。

同上九 《搜神记》载吴时有徐光者,尝行术于市里,从人乞瓜,其主勿与,便从索瓣,杖地种之。俄而瓜生,蔓延生花成实,乃取食之,因赐观者。鬻者反视所出卖,皆亡耗矣。按蒲留仙《聊斋志异》有术人种桃事即本此,乃知小说家多依仿古事而为之也。

同上十 定远方濬颐《梦园丛说》云:叔平言吾邑 按谓桐城 地当孔道,明季张献忠八次来犯不能破,良由官民戮力,众志成城故也。时邑侯为直隶进士杨公尔铭,年甫弱冠,丰姿玉映,貌如处子,而折狱明决,善治军事,赏罚无私,战守有法,兵民皆严惮之。每出巡城,靴小靴,长不及六寸,扶仆从肩,缓缓而行,人多疑为女子,即《聊斋》所志易钗而弁之颜氏也。大约颜、杨音近而讹传之耳。又得凤阳巡抚史可法庐州守将靖南伯黄得功为外援,献贼相戒不再犯桐城。邑侯杨公以行取入都,代者为张公,忘其名,办善后亦极有法。今杨公张公史公黄公皆各有专祠。按《聊斋》所记颜氏事,初以为小说家装点语耳,今乃知其力守危城,身当大敌,至今犹庙食一方,洵奇女子哉。案头无《聊斋志异》,俟假得其书,当更证之。

《茶香室丛钞》十七 国朝周春《辽诗话》附载《染庄社记》,金至宁中兴平路猛安蒲察盂里撰,出《永平府志》。其事甚奇,云:契丹时,辽兴军 再版序言 再版序言 者,行货,路收一卵,归置锦囊系脐下。月余,出蛇如簪,饲之以肉,渐长盈丈,围将尺许,乃纵之于野。尝命以名曰雅;雅知人,恋恋然,但不能言而去。数岁益大,始食野禽,继而噬人。有司募能捕者; 再版序言 知其必雅,乃抵放处,呼其名而至,叙故旧而数其罪。蛇遂俯首伏诛,其血流及近村,土石悉染红,而庄以名。庄老以 再版序言 能施恩除害而祀之,雅能知恩伏罪而配焉。按《聊斋志异》所载大青、小青事,似即本此。 再版序言 再版序言 姓名甚奇。周云: 再版序言 疑即 再版序言 ,古风字; 再版序言再版序言 字之讹。

国朝宋长白《柳亭诗话》云:西山潭柘寺有巨蛇二,呼大青、小青,闻磬声即出,是蛇名大青、小青,实有之也。

又云:王梧溪《题虎树亭》诗:舟泊东西客,诗招大小青。注云:宋聪禅师住华亭时,有二虎噬人,师降伏之,命名曰大青、小青。师卒,虎亦死,弟子痤之塔旁,逾年生银杏树二。今主僧隐公辟亭树间,扁曰虎树。是虎亦有大青、小青之名。

按《水经·浊漳水篇》注,武强渊之西南侧有武强县故治。耆宿云:邑人有行于途者,见一小蛇,疑其有灵,持而养之,名曰担生。长而吞噬人,里中患之,遂捕系狱;担生负而奔,邑沦为湖。是古有此事,雅与二青,均因此附会也。

《茶香室三钞》七 宋钱易《南部新书》云:吉顼之父哲为冀州长史,与顼娶南宫县丞崔敬女。崔不许,因有故胁之,花车卒至,崔妻郑氏抱女大哭曰:我家门户,底不曾有吉郎。女坚卧不起;小女自当,登车而去。顼后入相。按近人小说中有姊妹易嫁事,观此乃知此等事古已有之。

《茶香室三钞》二十九 国朝龚炜《巢林笔谈》云:明季如皋令王 再版序言 ,性好蝶,案下得笞罪者,许以输蝶免,每饮客,辄纵之以为乐。按蒲留仙《聊斋志异》载此,为长山王进士 再版序言 生事。

《荀学斋日记》己集下 《双槐岁钞》有《陈御史断狱》一条云:武昌陈御史孟机 智 按闽,有张生者,杀人,当死。疑其有冤,询之。生曰:邻居王妪许女我,已纳聘矣。父母殁,我贫无资,彼遂背盟;女执不从,阴遣婢期我某所,归我金币,俾成礼。谋诸同舍杨生,杨生力止我,不果赴。是夕,女与婢皆被杀。妪执我送官,不胜考掠,故诬服。即遣人执杨生至,色变股栗,遂伏罪,张生获释,人以为神智。有声宣正间,至右都御史。案此即梨园院本《钗钏记》所从出也。小说之《聊斋志异》有《胭脂》一事,云是施愚山为山东提学道,辨济南诸生秋隼冤狱,又弋腔演剧有《拾钏记》,亦曰《法门寺》,谓刘瑾所出冤狱者,疑皆由此附会。

《三借庐笔谈》十 蒲留仙先生《聊斋志异》,用笔精简,寓意处全无迹相,盖脱胎于诸子,非仅抗手于《左史》、龙门也。相传先生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僻,为村中童子师,食贫自给,不求于人。作此书时,每临晨,携一大磁瓮,中贮苦茗,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衬,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道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粉饰之。如是二十余寒暑,此书方告蒇,故笔法超绝。王阮亭闻其名,特访之,避不见,三访皆然。先生尝曰:此人虽风雅,终有贵家气,田夫不惯作缘也。其高致如此。既而渔洋欲以三千金售其稿,代刊之,执不可。又托人数请,先生鉴其诚,令急足持稿往,阮亭一夜读竟,略加数评,使者仍持归。时人服先生之高,品为落落难合云。

《新世说》二 蒲留仙研精训典,究心古学,目击清初乱离时事,思欲假借狐鬼,纂成一书,以抒狐愤而谂识者。历二十年,遂成《聊斋志异》十六卷,就正于王阮亭。王欲以重金易其稿,而公不肯,因加评语以还之,并书后一绝云: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蒲名松龄,山东淄川人,康熙辛卯岁贡,以文章风节著一时。顾以不得志于有司,乃决然舍去,一肆力于古文词,悲愤感慨,自成一家言。其书不为《四库全书》说部所收者,盖以《罗刹海市》一则,含有讥讽满人,非刺时政之意,如云女子效男儿装,乃言旗俗,遂与美不见容,丑乃愈贵诸事,同遭摈斥也。

同上六 蒲留仙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诞,为村中童子师以自给,不求于人。其作《聊斋志异》时,每临晨携一大瓷罂,中贮苦茗,又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席,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润色之。如是二十余年,此书方告成,故笔法超绝。王阮亭闻其名而访之,避不见,曰:此人虽风雅,终有贵家气,田夫不惯作缘也。

案:王渔洋欲市《聊斋志异》稿及蒲留仙强执路人使说异闻二事,最为无稽,而世人偏艳传之,可异也。余所见关于蒲氏事迹之文,尚有张元所撰《墓表》,附《聊斋文集》末,及《淄川县志》之《蒲松龄传》,在吕湛恩《详注聊斋志异》卷端。李桓《耆献类征》 四百三十一《文艺》九 蒲松龄下所录,亦止《淄川县志》及张维屏《诗人征略》引《江左诗钞》;惟末有注云:按蒲先生又著有《省身录》、《怀刑录》、《历字文》、《日用俗字》、《农桑经》等书。

女仙外史

《通俗编》三十七 《明史·成祖纪》:永乐十八年二月,蒲台妖妇唐赛儿作乱,安远侯柳升帅师讨之,三月辛巳,败贼于卸石,赛儿逸去。甲申,山东都指挥佥事卫青败贼于安邱,指挥王真败贼于诸城,献俘京师。按杂说,唐赛儿夫死,祭墓径山麓,见石罅露出石匣,发视得妖书,取以究习,遂得通诸术。削发为尼,以其教施于村里,凡衣食财物,随须以术运至。细民翕然从之,渐至数万。官军不能获;朝命集数路击之,屡战,杀伤甚众。既而捕得,将伏法,刃不能入。不得已,复下狱,三木被体,铁絙系足,俄皆自解脱,竟遁去,不知所终。好事者演其事,谓之《女仙外史》。

案:《野获编》 二十九 所载,与此所谓杂说者颇不同。其文云:永乐十八年,山东鱼台县妖妇唐赛儿,本县民林三妻,少诵佛经,自号佛母,诡言能知前后成败事。又能剪纸为人马相斗;往来益都、诸城、安邱、莒州、即墨、寿光诸州县,拥众先据益都。指挥高凤等讨之,俱陷殁。上命使驰驿招抚之,不报,乃遣总兵安远侯柳升等讨之,贼众败去;余党渐俘至京师,而贼首不得。上以赛儿久稽大刑,虑削发为尼,或遁女道士中,命北京、山东境内尼及女道士悉逮至京师面讯;既又命在外有司,凡军民妇女出家为尼及道姑者,悉送之京师,而赛儿终不获。一云:赛儿至故夫林三墓所,发土得一石匣,中有兵书宝剑。赛儿秘之,因以叛,后终逸去,盖神人所祐助云。

《茶香室丛钞》十七 国朝刘廷玑《在园杂志》云:吴人吕文兆熊性情孤冷,举止怪僻。所衍《女仙外史》百回,亦荒诞,而平生学问心事,皆寄托于此。按《女仙外史》一书,余在京师曾见之,不知为吕文兆所作也。

案:本书有陈弈禧序,刘廷玑品题及作者序跋,可略知吕熊事迹及成书时代,今最录之。逸田叟吕熊字文兆,文章经济,精奥卓拔,奇士也,其生平著述,如《诗经六艺辨》,《明史断》,《续广舆志》,发明三唐六义,并诗古文诸稿几数百卷 陈序 。康熙四十年,刘廷玑之任江西学使,八月望维舟龙游,熊从玉出来见,云将作《女仙外史》。四十一年,熊客于江西学使署。四十二年,廷玑落职;冬,旅于清江浦。次年,熊自南来,云《外史》已成 品题 。其自序当为此时作,自称古稀,则生于明末或清初也。四十七年,陈弈禧补江西南安守,遇熊于淮南,延之修郡乘,熊以《外史》示之,请序 陈序 。五十年,遂梓行 自跋 。

儒林外史

《茶香室续钞》十三 国朝叶名澧《桥西杂记》云:坊间所刊《儒林外史》五十卷,全椒吴敬梓所著也。字敏轩,一字文木,乾隆间人,尝以博学鸿词荐,不赴。袭父祖业,甚富;素不习治生,性复豪上,不数年而产尽,醉中辄诵樊川人生直合扬州死之句,后竟如所言。程鱼门吏部为作传。按嘉兴李富孙《鹤征后录》载不就试者二十五人,无吴敬梓,惟有吴檠字青然,全椒人,乃与试而未用者,恐非其人也。

《关陇舆中偶忆编》 小说家如《儒林外史》,臧否人物,隐有所指,可与《聊斋》《谐铎》并传。

《茶香室丛钞》十七 唐冯翊《桂苑丛谈》云:进士张祜自称豪侠,一夕有非常人装饰甚武,腰剑手囊,贮一物,流血于外,入门谓曰:此非张侠士居乎?曰:然。客曰:有一仇人,十年莫得,今夜获之,喜不可已。指囊曰:此其首也。问张曰:有酒否?张命酒饮之。客曰:此去三数里有一义士,余欲报之,则平生恩仇毕矣。闻公气义,可假余十万缗,立欲酬之。此后赴汤蹈火无所惮。张深喜其说,乃倾囊与之。客曰:快哉,无所恨也!乃留囊首而去,期以却回;及其不至。张虑囊首为累,遣家人埋之,乃豕首也。按今稗官家有敷衍此事者,莫知其本此,故记之。

野叟曝言

《江阴艺文志》凡例 夏二铭先生之《野叟曝言》。

《光绪江阴县志》十《文苑传》 夏敬渠字懋修,诸生,英敏绩学,通史经,旁及诸子百家礼乐兵刑天文算数之学,靡不淹贯。壮游京师,有贵显闻而致焉,议偶不合,指斥不稍避,致为动容加礼,欲延致宾馆,敬渠谢弗往。生平足迹几遍海内,所交尽贤豪。著有《纲目举正》,《经史余论》,《全史约编》,《学古编》,诗文集若干卷。

按:志列敬渠于赵曦明之后,凤应韶之前,则乾隆时人也。所著四种之外,金武祥《江阴艺文志》 下 又举有《唐诗臆解》、《亦吾吟》、《鼠肝集》、《五都吟》、《吴歈吟》、《瓠齼吟》、《靺鞨吟》、《浣玉集诗钞》二卷续四卷。注云:见《江上诗钞》。《小说小话》云:二铭有《种玉堂集》。半农见借《浣玉轩集》一部,凡四卷,题曾侄孙子沐辑校。首有《浣玉轩著书目》,为《纲目举正》四卷;《全史约论》无卷数;《医学发蒙》四卷;《浣玉轩文集》四卷,即合《经史余论》及《学古编》等所成;《浣玉轩诗集》二卷则辑《亦吾吟》、《向日吟》、《五都吟》、《鼠肝吟》、《吴歈吟》、《靺鞨吟》、《瓠齼吟》等编为一者也;又有《唐诗臆解》二卷。诸书为嘉庆间其子祖燿所辑,今皆不存。《纲目举正》下有祖燿案语云:是书既成,携入闽中,祈故友福建抚军富公钢奏呈,未果;归,遇乾隆丙午南巡,赴苏迎銮,拟躬进献,又有所阻云云。今俗传二铭将献《野叟曝言》,为其女设谋阻止者,盖即由此误传。

红楼梦

《随园诗话》二 康熙间,曹栋亭为江宁织造,每出,拥八驺,必携书一本,观玩不辍。人问公何好学?曰:非也。我非地方官,百姓见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藉此遮目耳。素与江宁太守陈鹏年不相得;及陈获罪,乃密疏荐陈,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书,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强言今日较差些。威仪棣棣若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按:曹寅字楝亭,雪芹之祖也,此误。

《国朝诗人征略》二编九引《听松庐诗话》 容若原名成德,大学士明珠子,世所传《红楼梦》贾宝玉,盖即其人也。《红楼梦》所云,乃其髫龄时事。其诗善言情,又好言愁,摘录两首,可想见其人。……幽谷有美人,无言若有思。含颦但斜睇,吁嗟怜者谁?予本多情人,寸心聊自持,私心托远梦,初日照帘帷。诗中美人,即林黛玉耶?

同上引《松轩随笔》 容若《无题》起句云:是谁看月是谁愁?余为作出句云:同我惜花同我病。两句中皆有黛玉在。

《劝戒四录》四 《红楼梦》一书,诲淫之甚者也。乾隆五十年以后,其书始传。为演说故相明珠家事:以宝玉隐明珠之名,以甄 真 宝玉贾 假 宝玉乱其绪,以开卷之秦氏为入情之始,以卷终之小青为点睛之笔。摹写柔情,婉娈万状,启人淫窦,导人邪机。自是而有《续红楼梦》、《后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重梦》、《红楼复梦》、《红楼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诸刻,曼衍支离,不可究诘。评者尚嫌其手笔远逊原书,而不知原书实为厉阶,诸刻特衍诲淫之谬种,其弊一也。满洲玉研农先生 麟 ,家大人座主也,尝语家大人曰:《红楼梦》一书,我满洲无识者流,每以为奇宝,往往向人夸耀,以为助我铺张。甚至串成戏曲,演作弹词,观者之为感叹欷嘘,声泪俱下,谓此曾经我所在场目击者。其实毫无影响,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齿冷也。其稍有识者,无不以此书为诬蔑我满人,可耻可恨。若果尤而效之,岂但书所云骄奢淫佚,将由恶终者哉?我做安徽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有一庠士颇擅才笔,私撰《红楼梦节要》一书,已付书坊剞劂,经我访出,曾褫其衿,焚其版,一时观听,颇为肃然;惜他处无有仿而行之者。那绎堂先生亦极言《红楼梦》一书为邪说诐行之尤,无非糟蹋旗人,实堪痛恨,我拟奏请通行禁绝,又恐立言不能得体,是以隐忍未行,则与我有同心矣。此书全部中无一人是真的;惟属笔之曹雪芹实有其人,然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后萧条,更无人稍为矜恤,则未必非编造淫书之显报矣。

《桐阴清话》七 《樗散轩丛谈》载《红楼梦》实才子书也,或言是康熙间京师某府西宾常州某孝廉手笔。巨家间有之,然皆抄录无刊本,乾隆某年,苏大司寇家因是书被鼠伤,付琉璃厂书坊装订,坊中人藉以抄出,刊板刷印渔利。其书一百二十回;第原书仅止八十回,余所目击,后四十回不知何人所续云云。《红楼梦》八十回以后,皆高兰墅 鹗 所补,见《船山诗注》。

《栗香随笔》五 容若名性德,原名成德,满洲人,十八举乡试,十九成进士,大学士明珠子,生长华阀,勤于学问,《通志堂经解》即其所刻,又辑《全唐诗选》,自著有《通志堂集》。有绝句云:绿槐阴转小阑干,八尺龙须玉簟寒,自把红窗开一扇,放他明月枕边看。张南山谓其最近韩冬郎。

《燕下乡脞录》五 姜西溟太史与其同年李修撰蟠,同典康熙己卯顺天乡试,获咎。……时盖因士论沸腾,有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之谣,风闻于上,以致被逮;姜竟卒于请室。第前辈多纪述此事,而不能定其关节之有无。昔读《鲒琦亭集》先生墓表,称满朝臣僚皆知先生之无罪,而王新城亦有我为刑官,令西溟以非罪死,何以谢天下之语。知同时公论,早以西溟之连染为冤。嗣闻先师徐柳泉先生云: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钗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为少女,姜亦妇人之美称,如玉如英,义可通假,妙玉以看经入园,犹先生以借藏书就馆相府,以妙玉之孤洁而横罹盗窟,并被以丧身失节之名,以先生之贞廉而瘦死圜扉,并加以嗜利受赇之谤,作者盖深痛之也。徐先生言之甚详,惜余不尽记忆。……

案:《脞录》后改名《郎潜纪闻二笔》,此条在卷三。

《郎潜纪闻三笔》一 康熙己卯夏四月,上南巡回驭,驻跸于江宁织造曹寅之署。曹世受国恩,与亲臣世臣之列,爰奉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赍甚渥,会庭中萱花盛开,遂御书萱瑞堂三字以赐。考史,大臣母高年召见者,或给扶,或赐币,或称老福,从无亲洒翰墨之事。曹氏母子,洵昌黎所云上祥下瑞无休期矣。

案:此与《红楼梦》无大关系,惟曹寅之母姓孙,又曾朝谒得厚赉,则为考雪芹家世者所未道及,故拈出之。

《茶香室三钞》七 国朝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云:赵彩姬字今燕,名冠北里,时曲中有刘、董、罗、葛,段、赵、何、蒋、王、杨、马、褚,先后齐名,所称十二钗也。按此,则今小说中所称金陵十二钗,亦非无本。

同上九 国朝礼亲王昭梿《啸亭杂录》云:明太傅广置田产,市买奴仆,厚加赏赉,使其充足,无事外求;立主家,长司理家务,奴隶有不法者,许主家立毙杖下。所逐出之奴,皆无容之者,曰:伊于明府尚不能存,何况他处也,故其下爱戴,罔敢不法。其后田产丰盈,日进斗金,子孙历世富豪。至成安时,以倨傲和相故婴法网,籍没其产,有天府所未有者。

世传《红楼梦》小说为演说明珠家事,今观此,则明珠之子纳兰成德至成安籍没时,几及百年矣,于事固不合也。

《啸亭杂录》又载癸酉之变云:有侍卫那伦者,纳兰太傅明珠后也。少时,家巨富,凡涤面银器,日易其一,晚年贫窭,一冠数年,人多笑之。是日应值太和门,闻警趋入,遂被害。按此亦可见明珠家之久富矣。

又云:纳兰侍卫宁秀,为明珠太傅曾孙,生时有髭数十茎,罗罗颐下。年弱冠,颜貌苍老,宛如四五十人,未三十即下世,其家因之日替,亦一异也。小说所称生有异征者,岂即斯人欤?

夜谭随录

《啸亭续录》三 有满州县令 和邦额 著《夜谈随录》行世,皆鬼怪不经之事,效《聊斋志异》之辙,文笔粗犷,殊不及也。其中有记与狐为友者云,与若辈为友,终为所害,用意已属狂谬。至陆生楠之事,直为悖逆之词,指斥不法,乃敢公然行世,初无所论劾者,亦侥幸之至矣。

耳食录

《国朝诗人征略》五十三 乐钧初名宫谱,字元淑,号莲裳,江西临川人,嘉庆六年举人,有《青芝山馆诗文集》。

《国朝诗人征略》五十引《听松庐文钞》 莲裳初名宫谱,少日喜为奇丽之文,曾撰《耳食录》一书。壮岁韵语益工,兼工骈体。既登贤书,屡试不第。忆辛未春闱后,访余于万明寺,既而彼此报罢出都,遂不复相见。闻其橐笔江湖,为诸侯客,郁郁不得志,竟侘傺以终。才士偃蹇,自古叹之。然其诗文足以传世,珠光剑气,讵受尘埋。以之位置于蓉裳、芙初之间,允堪伯仲。

同上二编五十三引《听松庐诗话》 江西诗家,蒋苕生后,当推乐莲裳、吴兰雪。两人同为江西人,同为孝廉,同为翁覃谿先生弟子,同以才名遨游王侯公卿间。莲裳久居幕府,兰雪久居京师,晚岁诗名,吴盛于乐。然合两集观之,香苏应酬投赠,外心较多,不如青芝多内心也。

阅微草堂笔记

《印雪轩随笔》二 《聊斋志异》一书,脍炙人口,而余所醉心者,尤在《阅微草堂五种》。盖蒲留仙才人也,其所藻缋,未脱唐宋人小说窠臼;若《五种》,专为劝惩起见,叙事简,说理透,垂戒切,初不屑屑于描头画角,而敷宣妙义,舌可生花,指示群迷,头能点石,非留仙所及也。微嫌其中排击宋儒语过多,然亦自有平情之论,令人首肯。至若《谐铎》《夜谈随录》等书,皆欲步武留仙者。饭后茶余,尚可资以解闷,降而至于袁随园之《子不语》,则直付之一炬可矣。

《国朝诗人征略》三十五引《听松庐文钞》 或言纪文达公博览淹贯,何以不著书?余曰:文达一生精力,具见于《四库全书提要》,又何必更著书?今人目中所见书不多,故偶有一知半解,便自矜为创获,不知其说或为古人所已言,或为昔人所已驳,其不为床上之床、屋下之屋者,盖亦鲜矣。文达之不轻著书,正以目逾万卷,胸有千秋故也。或又言文达不著书,何以喜撰小说?余曰:此文达之深心也,盖考据辨论诸书,至于今已大备,且其书非留心学问者多不寓目;而稗官小说,搜神志怪,谈狐说鬼之书,则无人不乐观之。故文达即于此寓劝戒之方,含箴规之意。托之于小说而其书易行,出之以谐谈而其言易入。然则《阅微草堂笔记》数种,其觉梦之清钟,迷津之宝筏乎?观者慎无以小说忽之。

《射鹰楼诗话》二十 河间纪文达公著《滦阳销夏录》、《槐西杂记》、《如是我闻》、《姑妄听之》四种,总名曰《阅微草堂集》。其托狐鬼以劝世可也,而托狐鬼以讽刺宋儒则不可。宋儒虽不无可议,不妨直言其弊,托狐鬼以讽刺之,近于狎侮前人,岂君子所出此乎?建宁吴厚园茂才诗云:莫易雌黄前辈错,寸心也自细评量。真和易之言。

《吹网录》五 纪文达公《滦阳续录》载其座师介野园宗伯丁丑年所作《恩荣宴》诗曰:鹦鹉新班宴御园,摧颓老鹤也乘轩。龙津桥上黄金榜,四见门生作状元。文达自言鹦鹉新班不知出典,当时拟问公。竟因循忘之。郭频伽明经《灵芬馆诗话》谓元遗山《探花词》五首中有句云:殿前鹦鹉唤新班,是此公所本,然去一唤字,于理未协。 此以唤字属鹦鹉,故谓去之未协。 余偶检《中州集》,第八卷即载前诗,是金吏部尚书张大节所作,题为《同新进士吕子成辈宴集状元楼》。诗中所异者,御园为杏园,摧颓为不妨,四见为三见,作状元为是状元耳。介公殆见此诗,事颇类己,偶书之而略改数字。见者误为公作欤?至鹦鹉新班,当是金源故事,尚须博考。频伽亦以此诗为介公作,故谓遗山句是其所本。若就金人而言,据《中州集》小传,张大节于明昌初已请老,计在遗山之前数十年,应是遗山诗本之张句,唤字之可去与否,亦难以臆定也。 考元初王鹗《汝南遗事》总论注:吕子成名造,承安二年词赋状元。核之《遗山年谱》,是年才八岁耳。雷甘溪浚曰:元遗山《探花词》:禁里苍龙启九阙,殿前鹦鹉唤新班。似只是鹦鹉唤人意,并无所本;唤字自不可去。鹦鹉新班当别有出,二说各不相涉。

《国朝先正事略》二十《纪文达公事略》 公于书无所不通,尤深汉《易》,力辟图书之谬。一生精力,备注于《四库提要》及《目录》,不复自为撰著。今人所见狭,偶有一得,辄自矜创获,而不知皆古人所已言,或为其所已辟。公胸有千秋,故不轻著书,其所欲言,悉于《四库书目》发之,而惟以觉世之心,自托于小说稗官之列,其感人为易入。自文集外,所著《阅微草堂笔记》凡七种,中多见道之言。

《新庵笔记》四 今之文学家,类各有一笔记,而所记往往不足观。近百年来,惟纪氏之《阅微草堂笔记》用笔流畅,剖理透辟,洵称杰构。而其全集所传,转少出奇之文,则其平日载笔,意匠经营,煞费苦衷而不以轻心掉之,概可想见。虽狐鬼蛇神,教忠教孝诸条,过于迂腐,要亦时势限之。……

《新世说》二 纪晓岚于书无所不通,尤深汉《易》,力辟图书之谬。一生精力,备注于《四库提要》一书,此外不复为撰著。尝谓今人所见狭,偶有一得,辄自矜创获,而不知皆古人所已言,或为其所已辟。故公胸有千秋,而不轻著一书,其所欲言者,悉于《四库提要》中阐发之,而惟以觉世之心。自托于小说稗官之列。 公文集外,所著为《阅微草堂笔记》 七种。

案:笔记实止五种,此承李元度《先正事略》之误。

六合内外琐言 蟫史

《玉麈集》上 屠进士绅弱冠即通籍。其为诗有隽才,余最爱其《佳禾篇赠何明府》云云,《七古送陈伯玉》云云,《十月朔偕黄仲则饮旗亭》云云:《忆上人某》云云。近体亦佳,记其一联云:风雨十年留铁瓮,云山千古话铜官。有《笏岩近藳》,余及赵君味辛为之序。

《北江诗话》 屠州守绅诗如栽盆红药,蓄沼文鱼。

同上 屠剌史绅生平好色,正室至四五娶,妾媵仍不在此数,卒以此得暴疾,卒。余久之,哭以诗云:闲情究累韩光政,醇酒终伤魏信陵。盖伤之也。

《客窗偶笔》一 余家半里许西观村屠氏,世业农。乾隆壬寅癸未,屠氏子名绅字笏岩乡会联捷,授云南师宗令,擢寻甸州牧,今任广州别驾。……笏岩幼孤,资质聪敏,蚤擅才名,年十三游邑庠,十九捷乡荐,二十成进士。……岁丁未,笏岩迁爱甸州刺史,入觐回滇,过常郡,余与晤于蒋颍州太守立庵斋,灯昏画烛,鼓打谯楼,为余歌《赤壁赋》,余填《凤凰台上忆吹箫》赠之。……迄今鱼雁音乖,云山望杳,四方奔走,故我依然,而每忆浩歌,犹觉洋洋盈耳也。

《习园藏稿鹗亭诗话合序》 ……余先生恳挚周洽,相对如老经师。屠先生则负不可一世之概,挥金如土,避俗若仇,于今人中皆不能多见者。辛酉春夏间,予以选人赴吏部,屠先生适候补入都,饮酒赋诗,晨夕相往来。予出京十二日,而先生顿卒于客寓,遗爱云亡。老成凋谢,晨星零雨,愈用黯然。……

《江阴县志》十四《选举表》 屠绅,乾隆二十七年壬午乡举,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甲科。字贤书,寻甸州知州。

《粟香随笔》二 屠笏岩刺史名绅,又号贤书,所居西贯,与余居前后相望。先曾祖《客窗笔记》中屠氏善报一条,即纪其先代积累之由,今则式微甚矣。所著有《六合内外琐言》二十卷,署黍余裔孙编,《蟫史》二十卷,署磊砢山人撰。近年上海以洋版刷印,流传颇广。洪稚存太史言其诗如蓄沼文鱼,栽盆红药。庚申乱后,迄未见其诗集也。余《杂忆乡居》诗云:州守风流忆往时,忽焉旧泽鲜留遗。《琐言》《蟫史》犹传遍,不见文鱼红药诗。

《粟香三笔》五 陆祁生先生《崇百药斋五哀诗》,《哀广州通判屠君绅》云:心期郁郁向谁陈,论定斯人我最真。游戏文章都奥衍,猖狂意气剧酸辛。怜才热泪倾如水,垂老柔乡葬此身。却悔临歧殊草草,危言含意未全伸。即咏笏岩刺史也。其所著《六合内外琐言》初名《璅 再版序言 杂记》,吴谷人祭酒有序,乃以吴锡麒署姬金麟,其诙诡如此。

《六合内外琐言》及《蟫史》二种,县志皆不载,仅载其《酌酒与储玉琴》诗一首云:当筵那复问悲欢,念尔茫茫感百端。风雨十年家铁瓮,云山一夕话铜官。谁怜冷锻嵇康灶,我愧虚弹贡禹冠。今夜蓉城好明月,醉中犹得坐团 再版序言 。余见《亦有生斋集》有《屠贤书诗序》,称其旷朗出尘,时得神解,惜无由见其全集也。

燕山外史

《光绪嘉兴府志》五十三《秀水艺术传》 陈球字蕴斋,诸生。家贫,以卖画自给。工骈俪,喜传奇,尝取明冯祭酒梦桢叙窦生事,演成《燕山外史》,事属野稗,才华淹博。《墨香居画识》称其善山水。 新纂

又八十二《经籍志》子部小说家 陈球《燕山外史》八卷。

品花宝鉴

《梦华琐簿》 常州陈少逸撰《品花宝鉴》,用小说演义体,凡六十回。此体自元人《水浒传》《西游记》始,继之以《三国志演义》,至今家弦户诵,盖以其通俗易晓,市井细人多乐之。又得金圣叹诸人为野狐教主,以之论禅悦,论文法,张皇扬诩,耳食者几奉为金科玉律矣。《红楼梦》《石头记》出,尽脱窠臼,别辟蹊径,以小李将军金碧山水楼台树石人物之笔,描写闺房小儿女喁喁私语,绘影绘声,如见其人,如闻其语。竹枝词所云:开谈不说《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记一时风气,非真有所不足于此书也。余自幼酷嗜《红楼梦》,寝馈以之。十六七岁时,每有所见,记于别纸,积日既久,遂得二千余笺,拟汰而存之,更为补苴掇拾,葺成《红楼梦注》,凡朝章国典之外,一切鄙言琐事,与是书关涉者,悉汇而记之,不贤者识其小者,似不无小补焉。其禅悦文法,托诸空言,概在所屏,似与耳食者不同。今勿勿十余年,未能脱稿,殊自惭也。嘉庆间,新出《镜花缘》一书,《韵鹤轩笔谈》亟称之,推许过当,余独窃不谓然:作者自命为博物君子,不惜獭祭填写,是何不径作类书,而必为小说耶?即如放榜谒师之日,百人群饮,行令纠酒,乃至累三四卷不能毕其一日之事,阅者昏昏欲睡矣。作者犹津津有味,何其不惮烦也?《红楼梦》叙述儿女子事,真天地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之作。陈君乃师其意而变其体,为诸伶人写照,吾每谓文人以择题为第一义,正谓此也。正如《金瓶梅》极力摹绘市井小人,《红楼梦》反其意而师之,极力摹绘阀阅大家,如积薪然,后来者居上矣。顾余有私见,欲献而商之者:《宝鉴》中所称士大夫,我辈为尊亲贤者讳,礼固宜之。至其中小人如奚老土之类,夫也不良,歌以谇之,不忍斥言,亦忠厚之至。独至杜琴言纳十伶官,亦别立名目,此大不必。若辈方幸得附骥尾而名益显,奈何忍使湮没弗彰乎?桐仙为余言,杜琴言即桐仙也,书中推为第一,未知信否?其十人者,曰杜琴言,袁宝珠,苏蕙芳,陆素兰,金漱芳,林春喜,李玉林,王兰保,桂保,秦琪官。十人者皆不知何所指,不能求其人以实之。素兰春喜玉林虽有其人,皆与此书所述不称,必别有所谓也。余丁酉夏从严州友吴立臣 达 案头见之,迫欲借抄,未得其便。闻季卿言,少逸馆内城一尚书郎家,咫尺天涯,未能一握手为笑,殊恨无缘。暇日作尺一书致少逸,述鄙见质之,方把笔而难作,书未及达也。立臣亦缘事论城旦。所谓《品花宝鉴》者,不知落谁何人之手,或者如欧公文,有蚊龙妒且护之耶? 《宝鉴》是年仅成前三十回;及己酉,少逸游广西归京,乃足成六十卷。余壬子乃见其刊本。戊辰九月,掌生记。

案:少逸,名森,见所作《梅花梦传奇》,今有手稿影印本。

花月痕

《睹棋山庄文集》五《魏子安墓志铭》 咸丰中,予归自永安,羸病几死。稍间,或言曰:“魏子安至自蜀矣。”予跃然,乃就君而谒焉。君时困甚,授徒不足以自给而意气自若,一见如旧,踪迹日益亲。其后各饥驱奔走,不常相聚。今年春,予之漳州。君挈家之延平,予与君约:“予幸得早归,当买舟西上,作十日欢。”乃君解装不及旬,而竟长往矣。悲夫!君名秀仁,字子安,一字子敦,侯官人。父本唐,历官教职,有重名,世所称为魏解元者。君其长子,尽传其家学,而独权奇有气。少不利童试,年二十八,始补弟子员,即连举丙午乡试。当是时,教谕君官于外,夫人持家务,诸妇佐饔飧,兄弟抱书,互相师友,家门方隆盛。君复才名四溢,倾其侪辈,当路能言之士,多折节下交,而君独居深念,忽高瞻远瞩,若有不得于其意者。既累应春官不第,乃游晋,游秦,游蜀。故乡先达,与一时能为祸福之人,莫不爱君重君,而卒不能为君大力。君见时事多可危,手无尺寸,言不见异,而亢脏抑郁之气,无所发舒,因遁为稗官小说,托于儿女子之私,名其书曰《花月痕》。其言绝沉痛。阅者讶之,而君初不以自明,益与为惝恍诙谲,而人终莫之测。最后主讲成都之芙蓉书院。于是君年四十矣。剧贼起粤西,蹂躏湖南、北,盘踞金陵,浙闽皆警,闻问累月不通。君悬目万里,生死皆疑。既而弟殉难;既而父弃养。欲归无路,仰天椎胸,不自存济。而蜀寇蠢动,焚掠惨酷,资装俱尽。挟其残书稚妾,寄命一舟,侦东伺西,与贼上下。君愤廉耻之不立,刑赏之不平,吏治之坏,而兵食战守之无可恃也,乃出其闻见,指陈利弊,慎择而谨发之,为《咄咄录》。复依准邸报,博考名臣章奏,通人诗文,集为诗话,相辅而行。君著书满家,而此二书,为尤不朽:盖时务之蓍龟;功罪之金鉴;春秋之义;变《风》变《雅》之旨也!后世必有取焉。然而世乃不甚传,独传其《花月痕》。嗟乎,知君固亦不易耶?君既归,益寂寞无所向,米盐琐碎,百忧劳心。叩门请乞,苟求一饱。又以其间修治所著书,晨抄暝写,汲汲顾影若不及。一年数病,头童齿豁;而忽遭母夫人之变,形神益复支离。卒,年五十有六。葬于某山之原。君性疏直不龌龊,既数世龃龉,乃摧方为圆,见俗客亦谬为恭敬,周旋惟恐不当,顾其人方出户,君或讥诮随之。家无隔宿粮,得钱,辄置酒欢会。穷交数辈,抵掌高论,君目光如电,声如洪钟,嬉笑谐谑,千人皆废。遇素所心折者,则出其书相质证,或能指瑕蹈隙,君敬听唯唯,退,即篝灯点窜,不如意,则尽弃其旧。盖其知人善下,精进不吝,有如此者!予之闻君名也,由于 再版序言 川。 再版序言 川实未见君,见所为《荔枝词》而善之。今 再版序言 川殁矣,君又继之,使余以悲 再版序言 川者悲君,君如有知,能无憾耶?然君书俱在,谓非后死者之责耶?乃录其部目,而系之铭。畀君弟若子,使刻于石,以诏来者。

《陔南石经考》四卷 《熹平石经遗文考》一卷

《正始石经遗文考》一卷 《开成石经校文》十二卷

《石经订顾录》二卷 《西蜀石经残本》一卷

《北宋石经残本》一卷 《南宋石经残本》一卷

《洛阳汉魏石经考》一卷 《西安开成石经考》一卷

《益都石经考》一卷 《开封石经考》一卷

《临安石经考》一卷 《陔南山馆诗话》十卷

《咄咄录》四卷 《蹇蹇录》二卷

《彤史拾遗》四卷 《三朝谠论》四卷

《故我论诗录》二卷 《论诗琐录》二卷

《丹铅杂识》四卷 《榕阴杂掇》二卷

《蚕桑琐录》一卷 《湖壖闲话》一卷

《惩恶录》一卷 《幕录》二卷

《巴山哓音录》一卷 《春明摭录》四卷

《铜仙残泪》一卷 《陔南山馆文录》四卷

《陔南山馆骈体文抄》一卷 《陔南山馆诗集》二卷

《碧花凝唾集》一卷

铭曰:有美一人黔而丰,腰脚不健精神充,胸有炉锤笔有风,百炼元气贯当中。蚩蚩者婆醉者翁,秃乌狡兔争西东。傍立侧睨让乃公,笑骂非慢拜非恭。大声疾呼亶不聪,著书百卷完天功。

《课余续录》一 子安为魏丈又瓶 本唐 教授之长子。教授五子,次子愉 秀孚 ,秀才,长于礼;三子寿 起 ,秀才,长于书,皆有遗著。而制作之才,子安为最,撰述宏富,详予所作墓志铭。然而今之盛传者,则在其《花月痕》小说。是时子安旅居山西,就太原知府保眠琴太守馆。太守延师课子,不一人,亦不一途:课经,课史,课诗,课文,课字画,课骑射,下而课弹唱,课拳棒,亦皆有师,人占一时,课毕即退。子安则课诗之师也,巳时登席,授五言四韵一首,命题拟一首,事毕矣。岁修三百金。以故子安多暇日;欲读书,又苦丛杂,无聊极乃创为小说,以自写照。其书中所称韦莹字痴珠者,即子安也。方草一两回,适太守入其室,见之,大欢喜。乃与子安约:十日成一回,一回成,则张盛席,招菊部,为先生润笔寿。于是浸淫数十回,成巨帙焉。是《花月痕》者,乃子安花天月地,沉酣醉梦中,嘻笑怒骂,而一泻其肮脏不平之气者也。虽曰《虞初》之续,实为玩世之雄。子安既没,予谓子愉曰:“《花月痕》虽小说,毕竟是才人吐属。其中诗文,词赋,歌曲,无一不备,且皆娴雅,市侩大腹贾未必能解。若载之京华,悬之五都之市,落拓之京员,需次之穷宦,既无力看花,又无量饮酒,昏闷欲死,一见此书,必且破其炭敬别敬之余囊,乱掷金钱,负之而趋矣。于是捆载而归,为子安刻他书,岂不妙哉!”子愉亦以为然,逡巡未及行,其同宗或取而刻之,闻亦颇获利市;近又闻上海已有翻本矣。子安所著书,以《石经》为大宗,其《订顾录》二卷,是为亭林诤友。而予尤赏其《陔南诗话》十卷,附《咄咄录》四卷,是为庀史,必传之作。是时子安游秦,居同乡王文勤公节署。子安,文勤之年家子也。文勤爱重其才,招入幕府。《石经》既近在咫尺,朝夕可以摩挲,故考订较精。节署四方文报所集,而一时名人诗文集亦易备,子安据以成编,其中夷务,海寇,发贼,回逆,捻匪,时政得失,无不罗列。虽传闻异词,而大略可以根据。惟采诗过繁,不无玉石杂糅之患。予题其后曰:“诗史一笔兼,孤愤固无两。偏舟养羁魂,乱离忆畴曩。匪惟大事记,变风此遗响。”又哭子安句云:“忧乐兼家国,千夫气不如。乱离垂死地,功罪敢言书。”云云,亦为此发也。盖子安客川陕十余年,身经丧乱,事多目击,固异日金匮石渠,编摩之所不废也。……

包公案

《茶香室三钞》二十三 明郑仲夔《耳新》云:周季侯令仁和,有神君之称。尝出行,忽怪风起,吹所张盖,卷落纱帽翅。执盖人请罪曰:小人因张清风,随至冒触。周沉思良久,属能干捕差二人,令往拘张清风。两人商曰:捕风捉影,安有此理?乃相与登酒楼,楼上有谈某疾笃,诸医无效。一人曰:若请张青峰去,必有生理。二差因问张青峰状,潜往其家,值张远出,拘其妻至县。周讯之,妇曰:渠本非吾夫。吾夫病,请渠调治,渠见妾姿容,投毒致夫死。复谋娶妾。一日渠酒后自吐真情,妾即欲寻死,因念无人伸冤,偷生至此;今遇天台,冤伸有日。但渠为某氏延去,须就其处拘之。周命前差往拘,一讯果服。按今小说家演包孝肃事,有捕落帽风一事,不知其本此也。

施公案

《燕下乡脞录》四 少时即闻父老言施世纶为清官;入都后,则闻院曲盲词有演唱其政绩者,盖由小说中刻有《施公案》一书,比公为宋之包孝肃,明之海忠介,故俗口流传,至今不泯也。按公当官,实廉强能恤下。初,知江南秦州,值淮安下河被水,诏遣两大臣淮州督堤工,从者驿骚闾里,白其不法者治之。湖广兵变,援剿官兵过境,沿途攘夺,公具刍粮以应,而令人各持一梃,列而待,有犯者治之,兵皆敛手去。守扬州江宁,所至民怀,以父忧去 按公为靖海侯琅次子 ,乞留者万人,不得请,乃人投一文钱,建双亭于府衙前,名一文亭。累迁督漕运,奉命勘陕西灾,全陕积储多虚耗,而西安凤翔为甚,将具疏,总督鄂海以公子知会宁也,微词要挟,公笑曰:吾自入官,身且不顾,何有子?卒劾之,鄂以失察罢。公平生得力在不侮鳏寡、不畏强御二语,盖二百年茅檐妇孺之口,不尽无凭也。

三侠五义

《小说小话》 《三侠五义》一书曲园俞氏就石玉昆本序行,易其名为《七侠五义》。 书中三侠,谓南侠,北侠,双侠也。曲园因其人数为四,疑有错误,遂凑入智化等,又改小义士艾虎为小侠而称七侠。常笑曲园赅博而不知有三王〔禹汤文武亦四人,三侠盖用其例〕,岂非怪事? 此书人物地址称谓,多寓游戏,作者亦无一定宗旨。 俗本《龙图公案》中有五鼠闹东京一事,作者殆恶其荒陋而另出机杼,借题发挥,章回小说家本有此一种。如元人《二郎神》杂剧,因杨戬擅作威福,比之灌口神而作;而《西游记》《封神榜》即以灌口神为杨戬,侈叙其神通。《水浒记》有西门潘氏通奸一段,而《金瓶梅》之百余回洋洋大篇,即从此出,皆其一例也。 然豪情壮采,可集《剑侠传》之大成,排《水浒记》之壁垒。而又有一特色,为二书所不及者,则自始至终百万余言,除梦兆冤魂以外,绝无神怪妖妄之谈 如《水浒记》高唐州芒砀山诸回,实耐庵败笔 ,而摹写人情冷暖,世途险恶,亦曲尽其妙,不独为侠义添颊毫也。宜其为鸿儒欣赏,而刺激社会之力,至今未衰焉。

青楼梦

《三借庐笔谈》四 余幼作客,历馆胥门,几及十年,所交亦众,惟趋炎逐热,俱非同心,独吟香一人可共患难。君姓俞名达,自号慕真山人,中年累于情,比来扬州梦醒,志在山林,而尘绁羁牵,遽难摆脱,甲申初夏,遽以风疾亡。著有《醉红轩笔话》、《花间棒》、《吴中考古录》、《闲鸥集》等书。诗亦清新不俗,《夜过青浦》云:一櫂长驱去,篷窗兴不孤。港收陈墓镇,风送淀山湖。樯影月扶直,船闻浪激粗。鱼龙多变幻,放眼亦仙乎。《游磨盘山》云:鸟道盘盘壁万寻,支筇选胜独登临。寺余半角佛犹古,径转三叉云更深。夕照淡扶孤塔直,西风寒酿暮钟沉。题诗一笑留鸿爪,要与山林证素心。《舟次浒关》云:篷窗屈指算征邮,犹听吴音到耳柔。分付征帆迟一夕,要留明日别苏州。《遨游真娘墓》云:何处埋香土一抔,墓前短碣没蒿莱。芳魂地下曾知否,踏遍斜阳我独来。杂句如《晚眺》云:一湾流水环溪曲,半角斜阳落塔尖。《遣怀》云:贫惹人嫌休算辱,愁须自遣不妨瞒。《题虎邱寺壁》云:坏塔风凄铃语寂,荒池水激剑光浮。《纵笔》云:惟有痴情难学佛,独无媚骨不如人。五言如《山中》云:林深酣鸟乐,山静笑人忙。《流太湖》云:势挟鱼龙壮,声骄鹰隼呼。《梦中得句》云:花浓忙乱蝶,波静稳闲鸥。皆佳。

官场现形记

《新庵笔记》三 昔南亭亭长李伯元征君创《游戏报》,一时靡然从风,效颦者踵相接也。南亭乃喟然曰:何善步趋而不知变哉?遂设《繁华报》,别树一帜,一纸风行,千言日试,虽滑稽玩世之文,而识者咸推重之。丙午三月,征君赴修文之召,惜秋生欧阳巨源继之。……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我佛山人笔记》一 果报之说,儒者不谈,然有时相值之巧,虽欲谓之非果报而不得者,使非余亲见之,犹未敢以为信也。临桂某甲,讯其姓名,本宦家子,与其弟同寓上海,瞰其弟之私蓄,欲分之,弟不可。甲父宦天津,甲惑于妇言,密达书于父,诬其弟以秽事。父得书大怒,驰书促其少子死。甲得父书,持以迫其弟;弟泣求免,不可,遂仰药。甲即谋鬻其弟妇,弟妇惧,奔余求救,余许以明日往责甲,其弟妇已在妓院矣。即走妓院威其鸨,迫令退还,为之择配,谓事已了矣。不数日,有人走告余,谓甲妇为人拐逃,甲已悔恨而为僧。以甲之非人也,一笑置之。阅数月,又有以异事来告者,谓某乙利甲妇之储藏,诱拐之,既尽所有,狂恣凌虐,妇不堪其苦,已奔某妓院,俨然娼矣。某妓院。即甲鬻弟妇处也。初不信,访之果然。妇且笑语承迎,略不自愧。呜呼,请君入瓮,其报何酷且速哉!此事余引入所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而变易其姓名,彰其恶而讳其人,存厚道也。

《新庵笔记》三 《涤庵丛话》载曾见某报刊娄西任庸子投函云:吴研人先生小说巨子,其在横滨则著《痛史》,在歇浦则作《上海游骖录》与《怪现状》,识者敬之。不意其晚年作一《还我灵魂记》,又何说也?因作挽联曰:百战文坛真福将,十年前死是完人。评说确切,盖棺定论,研人有知,当亦俯首矣。云云。按趼人元字茧人,某女士为画扇,误署茧仁,趼人唶曰:僵蚕我矣!亟易为趼人。盖茧研音同也。《涤庵丛话》竟体误作趼人,则涤庵庸子二子之所以知趼人者,亦云仅矣。趼人性强毅,平生不欲下人,坐是坎壈没身,死而有知,讵俯首于此一二无聊之语,吾知其必不然矣。趼人先生及余皆尝任横滨新小说社译著事,自沪邮稿,虽后先东渡日本,然别有所营,非事著书也。其在沪所成小说,无虑三十余种,《游骖录》《怪现状》特九牛之一毛。且所著因人因地因时,各有变态,触类旁通,辄以命笔,一无成见,而文章自臻妙境。其为读者敬爱,讵止此三作乎哉?不可与言安、与之言,失言,先生为市侩作《还我灵魂记》,犹是失言之过。所作酬应文字,类此者不知凡几,殆亦文人通病,乌得以咎趼人?是记别辟蹊径,文致殊佳,惜天不永年,遂使此药与斯文同腐,于先生何憾焉。同时日报主笔如病鸳、云水、玉声诸君,且受庸药肆剧场,专事歌颂,则又何说?古之人有为文谀墓以致重金者,今人独不可以谀药邪?《还我灵魂记》甫脱稿,市侩立奉三百金以去;先生即资以寿老母,开筵称觞,名流毕集。李怀霜先生尝为骈俪之文,庆其有古稀现存,刊载《天铎报》,信而有征。为人子者苟同此心,何必前死十年,始为完人?夫完人界说,亦至泛滥,将以功业盖世,声施烂然,无纤毫疵病者为完人乎?则凡人之所难,趼人非其类也。将以乡 再版序言 、自好,无毁无誉者为完人乎?则趼人怒目翕张,不屑为也。瑕瑜互见,即非完人,则势必胥纳天下人于伪君子之途而后可,是岂趼人先生之所自许哉?余知趼人最稔,不得不写其真以告涤庵庸子。其行谊,则怀霜先生《我佛山人传》言之綦详,不更赞一辞。

《我佛山人笔记序》 南海吴趼人先生以小说名于世,每有撰述,无不倾动一时。余于清光绪丙午丁末之际,创刊《月月小说》,延先生主笔政。此报颇有名;后未几,先生即归道山,报亦停刊。先生著述,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书为最著,固妇孺能道之。其他零星文字,散逸不收,市上有拾其遗稿为之刊布者,曰《趼廛笔记》,曰《我佛山人札记小说》,约数种。或自报纸采录,或且杂以伪作,要非先生所乐为刊布者也。……民国四年三月,休宁汪维甫序。

《新世说》四 吴趼人自号我佛山人,神宇轩然,然而知为高逸之士,惟目甚短视。每有所著述,下笔万言,不加点窜,然恒以静夜为之,昧爽乃少休。以酒为粮,或逾月不一饭。 吴名沃尧,广东南海人,光绪时以小说名于沪。

源流

《七修类稿》二十二 小说起宋仁宗时。盖时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闾阎淘真之本之起,亦曰:太祖太宗真宗帝,四帝仁宗有道君。国初瞿存斋过汴之诗,有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皆指宋也。若夫近时苏刻几十家小说者,乃文章家之一体,诗话传记之流也,又非如此之小说。

《两般秋雨盦随笔》一 小说起于宋仁宗时,太平已久,国家闲暇,日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名曰小说;而今之小说,则纪载矣。《传奇》者,裴铏著小说,多奇异可以传示,故号传奇;而今之传奇,则曲本矣。

《归田琐记》七 小说九百,本自《虞初》,此子部之支流也。而吾乡村里辄将故事编成七言可弹可唱者,通谓之小说。据《七修类稿》云,起于宋时,宋仁宗朝,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兴。如云话说赵宋某年,又云太祖太宗真宗帝,四帝仁宗有道君。瞿存斋诗所谓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则其来亦古矣。

案:宋时市井间所谓小说,乃杂剧中说话之一种,详见《都城纪胜》、《东京梦华录》、《梦粱录》及《古杭梦游录》,非因进讲宫中而起也,郎瑛说非,二梁更承其误。

《通俗编》七 《新论》: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谕,以作短书。按古凡杂说短记,不本经典者,概比小道,谓之小说,乃诸子杂家之流,非若今之秽诞言也。《辍耕录》言宋有诨词小说,乃始指今小说矣。《水东日记》:书坊射利之徒,伪为小说杂书,农工商贩,抄写绘画,家蓄而人有之;痴騃妇女,尤所酷好,因目为女《通鉴》。《七修类稿》:小说起宋仁宗时,盖时太平日久,国家闲暇,欲进新奇之事以娱之,故小说每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

《九九消夏录》十二 《永乐大典》有平话一门,所收至夥,皆优人以前代轶事敷衍而口说之。见《四库全书提要》杂史类附注。按《七修类稿》云:小说起宋仁宗时,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云云。此即平话也。《永乐大典》所收,必多此等书;如得见之,亦足消闲而娱老矣。

宋刘斧所著《青琐高议》,每条各有七字标目,如《张乖崖明断分财》,《回处士磨镜题诗》之类,颇与平话体例相近。明万历间,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叛,郭子章巡抚贵州,与李化龙同讨平之,化龙时巡抚四川,进总督四川湖广贵州军务;事平,化龙有《平播全书》之作。其后一二武弁,造作平话,以播事全归化龙一人之功。子章不平,作《平播始末》二卷以辨其诬。据此,知明人于时事亦有平话也。

同上 明杨东明所绘《河南饥民图》,至今犹有刻本,乃东明万历中所上也。图凡十有四,前十三图绘饥民之状,各系以说;末一图乃东明拜疏之象,亦有说曰:“这望阙叩头的就是刑科右给事中小臣杨东明。”诸说皆俚俗之语,冀人主阅之,易于动听,亦深费苦心矣。

明薛梦李《教家类纂》一书,首以图说,绘画故事而系之以说云:这一个门内站的人是某朝某人,云云。疑明代通行小说平话,有此体也。

评刻

《书影》一 叶文通名昼,无锡人,多读书,有才情,留心二氏学,故为诡异之行。迹其生平,多似何心隐。或自称锦翁,或自称叶五叶,或称叶不夜,最后名梁无知,谓梁谿无人知之也。当温陵《焚藏书》盛行时,坊间种种借温陵之名以行者,如《四书第一评》,《第二评》,《水浒传》,《琵琶》,《拜月》诸评,皆出文通手。文通自有《中庸颂》,《法海雪》,《悦容编》诸集;今所传者,独《悦容编》耳。文通甲子乙丑间游吾梁,与雍邱侯五汝戡倡为海金社,合八郡知名之士,人镌一集以行。中州文社之盛,自海金社始。后误纳一丽质,为其夫殴死。文通气息仅属,犹鸣冤邑令前,惜乎无有白其事者。侯汝戡言,其遗骸至今旅泊雍邱郭外。

案:尝见《水浒传》二种:一曰《忠义水浒传》,凡一百回,有李贽序,一曰《新镌李氏藏本忠义水浒全书》,凡一百二十回,有楚人杨定见序。卷中并有批语,称出李卓吾手,而肤陋殊甚,殆即叶文通辈所为。

《劝戒四录》四 汪棣香曰:施耐庵成《水浒传》,奸盗之事,描写如画,子孙三世皆哑。金圣叹评而刻之,复评刻《西厢记》等书,卒陷大辟,并无子孙。盖《水浒传》诲盗,《西厢记》诲淫,皆邪书之最可恨者。

《茶香室丛钞》十七 国朝刘廷玑在《在园杂识》云:《三国演义》叙述不乖正史,而桃园结义,战阵回合,不脱稗官窠臼。杭永年一仿圣叹笔意批之,似属效颦,然亦有开生面处。《西游》为证道之书,邱长春借说金丹奥旨,汪澹漪批注处,大半摸索皮毛,即《通书》之太极无极,何能一语道破邪?《金瓶梅》以淫说法,彭城张竹坡为之先总大纲,次则逐卷逐段分注批点,可以继武圣叹。按金圣叹评《水浒》,人人知之。至《三国演义》为杭永年评,《西游》为汪澹漪评,《金瓶梅》为张竹坡评,则知者鲜矣。《金瓶梅》余未寓目,至《西游记》,每回必有悟一子评,其即“汪澹漪”乎?惟邱长春别有《西游记》,非此书也。刘氏沿袭俗说,失之。

禁黜

《癸巳存稿》九 顺治七年正月,颁行清字《三国演义》。此如明时文渊阁书有《黄氏女书》也。《黄氏女书》为念佛,《三国演义》为关圣,一时人心所向,不以书之真伪论。其小说之禁,顺治九年题准,琐语淫词通行严禁。康熙四十八年六月议准,淫词小说及各种秘药,地方官严禁。五十三年四月九卿议定,坊肆小说淫词严查禁绝,板与书尽销毁,违者治罪,印者流,卖者徒。乾隆元年覆准,淫词秽说,叠架盈箱,列肆租赁,限文到三日销毁;官故纵者照禁止邪教不能察缉例,降二级调用。嘉庆七年禁坊肆不经小说,此后不准再行编造。十五年六月御史伯依保奏禁《灯草和尚》、《如意君传》、《浓情快史》、《株林野史》、《肉蒲团》等。谕旨不得令吏胥等藉端坊市纷纷搜查,致有滋扰。十八年十月,又禁止淫词小说。

《十驾斋养新录》十八 唐士大夫多浮薄轻佻,所作小说,虽非奇诡妖艳之事,任意编造,诳惑后辈。而牛僧孺《周秦行纪》尤为狂诞,至称德宗为沈 再版序言 儿,则几于大不敬矣。李卫公《穷愁志》载其文,意在族灭其家而始快,虽怨毒之词,未免过当,而僧孺之妄谈,实有以招之也。 或云僧孺本无此记,卫公门客伪造耳。 宋元以后,士之能自立者,皆耻而不为矣。而市井无赖,别有说书一家,演义盲词,日增月益,诲淫劝杀,为风俗人心之害,较之唐人小说,殆有甚焉。

《求益斋文集》五《佩雅堂书目》小说类序 昔许文正公有言:弓矢所以待盗也,使盗得之,亦将待人。信哉斯言,自文字作而简策兴,圣贤遗训,借以不坠,而惑世诬民之书,亦因是得传。有为书至陋若嬉戏不足道,而亦能为害者,如小说是已。《虞初》《齐谐》,其来已久,魏晋至唐,作者寖广,宋以后尤多,其诡诞鄙亵亦日益甚。观者犹且废时失业,放荡心气,况于为之者哉?下至闾巷小人,转相慕效,更为传奇演义之类,蛊诳愚蒙,败坏风俗,流毒尤甚。夫人幸而读书,能文辞,既不能立言,有补于世,汲汲焉思以著述取名,斯已陋矣。然亦何事不可为者?何致降而为小说,敝神劳思,取媚流俗,甘为识者所耻笑,甚矣其不自重也!然亦学术之衰,无良师友教诲规益之助,故邪辟污下,至于此极而不自悟其非。呜呼,可哀也已!魏晋以来小说,传世既久,余家亦间有之,其辞或稍雅驯,姑列于目;而论其失,以为后戒焉。

《啸亭杂录》十 按纪晓岚宗伯《滦阳续录》载五火神事,力辨其妄。因思委巷琐谈,虽不足与辩,然使村夫野妇闻之,足使颠倒黑白。如关公释曹操,潘美陷杨业,此显然者。近有《承运传》,载朱棣纂逆事,乃以铁、景二公为奸佞。又有《正统传》,以于忠肃为元恶大憝。又本朝《佛抚院》盲词,以李文襄公 之芳 为奸臣,包庇其弟。此皆以忠为奸,使人竖发。不知作俑者始自何人?任使流传后世,不加禁止,亦有司之过也。

《啸亭续录》二 自金圣叹好批小说,以为其文法毕具,逼肖龙门,故世之续编者,汗牛充栋,牛鬼蛇神,至士大夫家几上无不陈《水浒传》《金瓶梅》以为把玩。余以小说初无一佳才;其他庸劣者无足论,即以前二书论之。《水浒传》官阶地里,虽皆本之宋代,然桃花山既为鲁达由代郡之汴京路,何以三山聚义时,反在青州?北京之汴,不过数程,杨志奚急行数十日尚未至,又纡至山东郓城,何也?此皆地理未明之故。一百八人原难铺排,然亦必各见圭角,始为著书体裁,如太史公《汉兴诸王侯》是也。今于鲁达、林冲,详为铺叙,至卢俊义、关胜辈,乃天罡著名者,反皆草率成章,初无一见长者,又于马麟蒋敬等四五人,层叠见出,初不能辨其眉目。太史公之笔,固如是乎?至三打祝家庄后,文字益加卑鄙,直与《续传》无异,此善读书人必能辨别者。《金瓶梅》其淫亵不待言;至叙宋代事,除《水浒》所有外,俱不能得其要领,以宋明二代官名羼乱其间,最属可笑。是人尚未见商辂《宋元通鉴》者,无论宋金正史。弇州山人何至简陋若此,必为赝作无疑也。世人于古今经史,略不过目,而津津于淫邪庸鄙之书,称赞不已,甚无谓也。

杂说

《五杂组》十五 小说野俚诸书,稗官所不载者,虽极幻妄无当,然亦有至理存焉。如《水浒传》无论已。《西游记》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华光》小说则皆五行生克之理,火之炽也,亦上天下地,莫之扑灭,而真武以水制之,始归正道。其他诸传记之寓言者,亦皆有可采。惟《三国演义》与《钱唐记》、《宣和遗事》、《杨六郎》等书,俚而无味矣。何者,事太实则近腐,可以悦里巷小儿,而不足为士君子道也。

凡为小说及杂剧戏文,须是虚实相半,方为游戏三昧之笔,亦要景情造极而止,不必问其有无也。古今小说家如《西京杂记》、《飞燕外传》、《天宝遗事》诸书,《虬髯》、《红线》、《隐娘》、《白猿》诸传,杂剧家如《琵琶》、《西厢记》、《荆钗》、《蒙正》等词,岂必真有是事哉?近来作小说稍涉怪诞,人便笑其不经。而新出杂剧,若《浣纱》、《青衫》、《义乳》、《孤儿》等作,必事事考之正史,年月不合,姓字不同,不敢作也。如此,则看史传足矣,何名为戏?

《觚剩续编》一 传奇演义,即诗歌纪传之变而为通俗者,哀艳奇恣,各有专家。其文章近于游戏,大约空中结撰,寄姓氏于有无之间有征其诡幻。然博考之,皆有所本。如《水浒》传三十六天罡,本于龚圣与之《三十六赞》,其《赞》首呼保义宋江终扑天雕李应,《水浒》名号,悉与相符,惟易尺八腿刘唐为赤发鬼,易铁天王晁盖为托塔天王,则与龚《赞》稍异耳。《琵琶记》所称牛丞相,即僧孺。僧孺子牛蔚与同年友邓敞相善,强以女弟妻之。而牛氏甚贤,邓元配李氏亦婉顺有谦德;邓携牛氏归,牛李二人各以门第年齿相让,结为姊妹。其事本《玉泉子》,作者以归伯喈,盖憾其有愧于忠,而以不尽孝讥之也,古以孝称者,莫著于王氏,裒祥其首也。若夫《万里寻亲》,则滇南恸哭记亦系王绅之事。故近时传奇行世者,两孝子皆姓王。岂无所本而命意乎?

《香祖笔记》十 小说演义,亦各有所据。如《水浒传》、《平妖传》之类,予尝详之《居易录》中。又如《警世通言》有《拗相公》一篇,述王安石罢相归金陵事,极快人意,乃因卢多逊谪岭南事而稍附益之耳。故野史传奇,往往存三代之直,反胜秽史曲笔者倍蓰。前辈谓村中儿童听说三国事闻昭烈帝败则颦蹙,曹操败则欢喜踊跃,正此谓也。礼失而求之野,惟史亦然。

《茶香室丛钞》十七 《平妖传》,《禅真逸史》,《金瓶梅》,皆平话也。《倭袍》,《珍珠塔》,《三笑姻缘》,皆弹词也。乃《曲海》所载,则皆有曲本。学问无穷,即此可见矣。

《小说小话》 闻罗贯中有十七史演义,今惟《三国演义》流行最广 据陈鼎《黔滇纪游 · 关索岭考》,则以《三国演义》为王实甫作,不知何本 ,于其次则《隋唐演义》亦稍传布,余无可稽矣。兹据余少时所见而能追忆者,依历史时代,不问良劣,略次于左——

《开辟传》 颟顸无可观。

《禹会涂山记》 点窜古书,颇见赅博,惟大战防风氏一段,未脱俗套。闻此书系某名士与座客赌胜,穷一日夜之力所成,不知是原本否?

《采女传》 系叙彭祖兴霸,娶八十一妻,生百五十子,皆擅才智。殷不能制,物色得采女,进于彭祖,以房中术杀之。设想颇奇,但多淫秽语。

《封神榜》 相传为一老儒所作,以板值代奁赠嫁女者。

《西周志》 铺张昭王南征,穆王见西王母及平徐偃王事。较《列国志》稍有变化,而语多不根。

《东周列国志》 亦见经营惨澹之功,惟《左》《国》《史记》之叙事,妙绝千古,妄为变换铺张,不免点金成铁。

《前后七国志》 恶劣

《西汉演义》 平衍

《昭阳趣史》 本《飞燕外传》,不脱通常色情小说习气。

《东汉演义》 与《西汉演义》如出一手。

《班定远平西记》 杜撰无理,不如近人所著杂剧也。

《三国演义》 武人奉为孙、吴,伧父信逾陈、裴,重译者数国,颇见价值。

《后三国志》 恶劣

《两晋演义》 平衍

《南北史演义》 稍有兴味,惟装点鬼怪,殊为蛇足。

《禅真逸史》 有前后篇。书中主人公前编为林澹然,后编为瞿琰,至点缀以薛举、杜伏威诸人之三生因果,凭空结撰,不知其命意何在。

《梁武帝外传》 与《东西汉演义》伯仲。

《隋炀艳史》 不俗。

《隋唐演义》 证引颇宏富,自隋平陈至唐玄宗复辟止,贯穿百数十年事迹,一丝不紊,颇见力量,信足与《三国演义》抗行。

《说唐》《征东》《征西》 皆恶劣。盖《隋唐演义》词旨渊雅,不合社会之程度,黠者另编此等书,以徇俗好。凡余所评为恶劣者,皆最得社会之欢迎,所谓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俗情大抵如是,岂止叶公之好龙哉!

《锦香亭》 以雷万春甥女为主,而间以睢阳守城事,不伦不类,亦恶札也。

《反唐》《绿牡丹》 与《说唐》等略同。

《则天外史》 颇有依据,笔亦姚冶,可与《隋炀艳史》相匹;非《浓情快史》、《如意君传》、《狄公案》等所能望其项背也。

《残唐演义》《飞龙传》《太祖下江南》《金枪传》《万花楼》《平南传》《平西传》 皆恶劣。

《平妖传》 虽涉神怪,然王则本以妖妄煽乱,非节外生枝。而如张鸾、严三点、赵无暇、诸葛遂、多目神事,皆有所本。叙次亦明爽,不可与《许旌阳传》、《升仙传》、《四游记》诸书,鬼笑灵谭,绝无意识者等观。

《水浒传》 已有专论。

《英雄谱》 即罗贯中之《续水浒》。笔墨亦远不如前集,无论宗旨,宜金采之极口诋斥也。

《水浒后传》 处处模仿前传,而失之毫厘,缪以千里。

《荡寇志》 警绝处几欲驾耐庵而上之 如陈丽卿、杨腾蛟诸传,及高平山采药,笋冠仙指迷各段,皆耐庵屐齿所未经 ,惜通体不相称;而一百八人之因果,虽针锋相对,未免过露痕迹。

《精忠传》 平衍。

《岳传》 较《精忠传》稍有兴会,而失之荒俚。岳忠武为我国武士道中之山海麟凤,即就其本传铺张,已足震铄古今,此书多设支节,反令忠武减色。凡通俗历史小说中,于第一流人物,辄暗加抑置,谓并世似彼者有若而人,胜彼者有若而人。如《说唐》中之秦琼、尉迟恭,《英烈传》中之常开平,此书之忠武,皆若侥幸成名者。意谓天下之大,成名者不过数人,其无名之英雄,沦落不偶者盖不知凡几焉,然而矫诬亦甚矣。

《后精忠传》 以孟珙为主人翁,程度与《岳传》相似,而稍有新意。

《采石战记》 书中虽以叙虞允文战功为主,而多记完颜亮秽乱事,直海陵之外史耳。

《雪窖冰天录》 即《阿计替南渡录》而变为章回小说。然著者熟于宋人稗史,其增益者颇有所依据。

《贾平章外传》 其叙述闲静,即为《红梅阁传奇》所本。襄樊城守数回,涉及神怪,殊觉无谓。

《双忠记》 以张顺、张贵为主人翁,虽寥寥短简,尚能传二张忠勇之神。

《楚材晋用记》 以谭峭为仙人,而张元吴、叩马书生、施宜生、张宏范等,皆出其门下,作者之用意,盖不胜其沉痛也。

《大元龙兴记》 铺扬蒙古功德,诚靦然无耻。然崇拜番僧回将,虏丑毕陈;而侈述元之发祚,较苍猿白鹿尤觉可笑,亦可谓不善献媚者矣。

《庚申君外传》 大半采《演揲儿传》,加以装点,无甚历史小说价值,然宫禁秘事,多有所本。

《奇男子传》 元末群盗,史多不详,此书足补其阙。惟以常开平与扩廓为伍胥、申胥变相,未免拟不于伦。

《英烈传》 一称《云合奇踪》。相传为郭勋觊觎袭爵,使人为此书以张其祖功。书甚恶劣,尚不能出《东西汉演义》上,而托名天池,抑何可笑。

《真英烈传》 似因反对前书而作。开国诸将中,于郭英多所痛诋而盛述傅友德、胡德济 即平话中之王于 、邵荣 即平话中之蒋忠 功业。平川之役,特表万胜,而所谓飞天将铁甲将者,亦多有来历,胜前书多矣 今日说平话者,当即以此为蓝本 。又此书中谓沐黔国为高后私生子,而懿文与永乐则皆畜养于中宫者。永乐为庚申君遗腹,其母瓮妃,蓝玉北征时俘获,太祖纳诸宫中,而玉曾染指焉。故玉之祸,不仅为长乐之功狗,且因于长信之奇货也。以上散见于明人野史中;而瓮妃一事,张岱《陶庵梦忆》、刘献廷《广阳杂记》中皆载之,未必尽委巷之谈也。

《女仙外史》 青州唐赛儿之乱,奉惠帝年号,而《石匮奇书》 即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原本 中,更盛述赛儿奇迹,即是书所本也。作者江南吕某,书中军师吕律,即作者自命。国初王士祯、刘廷玑辈,皆诧为说部中之奇作。平心论之,其言魔仙佛并称三教,理想殊奇特;而即以成祖惨酷刑法,对待一辈靖难功臣,请君入瓮,痛快无似。至全书结构,则仍未脱四大奇书之窠臼也。

《西洋记》 记郑和出使海外事。国土方物,尚不谬于史乘,而仙佛鬼怪,随手扭捏,较《封神榜》《西游记》尤荒唐矣。近时硕儒有推崇此书而引以考据者,毋亦好奇之过欤?

《鱼服记》 惠帝遁荒一事,千古疑案。此书事迹,作者谓得诸程济后人,殆与今日亲见福尔摩斯之子而得闻奇案者同一可笑 作者为本朝人而言遇程济子 。惟所记山川方物,颇有可观,而组织处亦见苦心。

《鸱鸮记》 其体格颇特别,似分非分,似连非连。 章回小说有两体,平常皆以一人一事联络,而中分回目。若《今古奇观》、《贪欢报》、《国色天香》之类,皆一事为一回。 此书自高煦称兵以及寘鐇、宸濠而至靖江王为止,或数回叙一事,或一回叙数事,虽事有详略,不能匀称,然亦见其力量之弱矣。

《太妃北征录》 此书余未见首尾,约有百余回,笔意颇恣肆。太妃不知指何人,盖合周天后辽萧后为一人者。而清唐国招亲一段,尤极怪异。

《正统传》 大约系石亨、曹吉祥之党徒所为。书中以于忠肃为元凶大憝,可谓丧心病狂。然明人小说,以私怨背公理,是其积习;惟此书与《承运传》 亦记靖难事者,痛诋方、炼、景、铁诸公,不留余地 ,颠倒是非为尤甚耳。若以张江陵为巨奸,杨武陵为大忠者,固数见不鲜矣。

《野叟曝言》 作者江阴夏某 名二铭,著有《种玉堂集》,亦多偏驳。此书原缺数回,不知何人补全,先后词气多不贯 ,文白即其自命,盖析夏字为姓名也。康熙中,当道诸公争尚程朱学说,而排斥陆王,作者曾从某相国讲学,故雅意迎合,书中所谓时太师者虽若影射彭时,实指某相国也。其平生至友为王某徐某,则所谓匡无外、余双人者是也。同邑仇家周某,则所谓吴天门者是也。夫小说虽无所不包,然终须天然凑合,方有情趣。若此书之忽而讲学,忽而说经,忽而谈兵论文,忽而诲淫语怪,语录不成语录,史论不成史论,经解不成经解,诗话不成诗话,小说不成小说,《杂事秘辛》与昌黎《原道》同编,香奁妆品与庙堂礼器并设,阳阿激楚与云门咸池共奏,岂不可厌?且作文最患其尽,小说兼文学美术性质,更不宜尽;而作者乃以尽之一字为其唯一之妙诀,真别有肺肠也。其竭力贡献尊王法圣之奴隶性,以取媚于权要者,固无足深论矣。

《萃忠录》 表扬于忠肃诸公大节,与《正统传》正相反。然笔下枯槁无味,视盲词中《再造天》,直一邱之貉耳。

《玉蟾记》 亦似为夺门案中诸忠吐气,然庸劣特甚。

《武皇西巡记》 作者署名江南旧吏。观其序言,大约乾隆中官江南,因供应巡幸不善而被议者,故作此以指斥。词采颇丰蔚,所叙事实亦似得之躬历,非叔孙通绵蕞所习之强作解事者比。

《豹房秘史》 妖艳在《隋炀艳史》上。唯《艳史》皆有所依据,而此书则多凭空结撰,犹《金瓶梅》之借《水浒》武松传中一事而发抒其胸中怨毒耳。

《伟人传》 以徐武功、韩襄毅、王新建、王威宁四人为主,盖小说中之合传体也。然事迹多不经,全乖于本传。又四人功业虽可颉颃,而以人格论,则不免老子韩非之诮。

明人小说,以序述武宗荒晏,宸濠举兵,及江浙倭乱,严氏奸恶者为最伙,然多无甚价值,故不备列。

《金齿余生录》 署名为用修自著,然未必真出其手,因词气多不类也。叙述议大礼事,亦多与史矛盾,唯记苗族风尚,颇瑰异可观。

《骖鸾录》 叙世宗崇道事,盖《周穆汉武内外传》之流。唯书中李福建、陶仲文、蓝道行,皆实有其人,事迹则出之装点耳。

《青词宰相传》 夏贵溪亦佞幸一流,人格在张孚敬下,幸为严氏所倾陷,死非其罪,故世多惜之;又得《鸣凤记》等为之极力推崇,俨然蹇蹇老臣矣。此书则极力丑诋之,无异章焞、蔡京,又未免太过。扬之则登天,抑之则置渊,文人之笔锋,诚可畏哉!小说,犹其小焉者也。

《绿野仙踪》 盖神怪小说而点缀以历史者也。其叙神仙之变化飞升,多未经人道语;而以大盗、市侩、浪子、猿、狐为道器,其愤尤深,烧丹一节,虽以唐小说中《杜子春传》为蓝本,而能别出机杼,且合之近日催眠学家所实验者,固确有此理,非若《女仙外史》之好强作解事而实毫无根据者比也。唯平倭一节,诋胡梅林不留余地,不知何意?梅林将业,虽不足观,然功过尚足相掩,在当时节镇中,不可谓非佼佼者,正未容一笔抹煞也。相如江陵,将如梅林,而门人小说中每痛毁之,盖必别有不满意于当时社会者在焉。

《东楼秽史》 笔力恣肆,尤出《金瓶梅》上,所不及《金瓶梅》者,彼洋洋百余回,全叙家人琐屑,不涉门外事,而此则国政,兵务,神仙,鬼怪,参杂其间,不及五十回,已成强弩之末矣。

《大红袍》 笔颇整饬,非今日坊间通行之本;而一传一不传,殊觉可怪。我国章回小说界中,每一书出,辄有真赝两本,如此书及《隋唐演义》与《说唐》是也。然真而雅者,每乏赏音,赝而俗者,易投时好;一小说也,而其遭际如此,亦可以觇我国民之程度矣。尚有所谓《福寿大红袍》者,盲词也,盖就赝本更翻者,则其庸恶陋劣,无待言矣。

《梼杌闲评》 魏忠贤之外史也,亦有奇伟可喜处。唯以傅应星为忠贤所生,且极口推崇之,不知其命意所在。今坊间翻刻,易其名曰《明珠缘》。

《护国录》 书中所谓张阁老、朱国公者,不知指何人。叙三案事,尚未全失实,唯颇不满意于沈四明及王之采;而文致郑国泰,视为梁冀一流,虽下流所归,而不知郑之庸劣,实不足以当之。欲甚其罪,而反重其身价,世间事往往有此。

《卖辽东传》 曾见传钞残本,虽多落窠臼,而颇多逸闻。惟冯布政父子奔逃一回,即涿州与东林构怨之一原因者,则阙之矣。

《瑶华传》 平空构一福藩女为主,亦能别出手眼者。虽荒诞秽亵,不可究诘,然较之《隔帘花影》、《绮楼重梦》等蝇矢污璧者,倜乎远矣。

《甲申痛史》 书中以怀宗为成祖后身,流寇则靖难诸臣转世报仇者。其荒邈无稽,与《续水浒》之宋江为杨么,卢俊义为王魔,及《三分梦》之韩彭英布转世为昭烈操权者,如出一辙。此固小说家之陋习,而亦可见我国民因果报应之说,中于心者深也。 成祖转生为怀宗之说,《霜猿集》等亦载之,而以流寇为胡蓝案中人,则《西堂乐府》亦有此类怪谈,彼稗官家,固无足责也。

《陆沉纪事》 自萨尔浒之战起至睿忠亲王入关止。其事迹皆魏源《开国龙兴纪》所不及知者。虽多道路流传语,而作者见闻较近,且无忌讳,亦不能尽指为齐东语也。书中于辽东李氏佟氏逸事,特多铺张;而九莲菩萨会文殊一回,稽之礼亲王《啸亭杂录》,亦非全出傅会也。

《铁冠图》 此书共有三本。今所通行之《新史奇观》,即其中之一,而亦不完全,盖因有所触忌而窜改也。其一则全言因果报应,与《甲申痛史》大致相同。其一以毛文龙为主人翁,吴、耿、孔、尚皆其偏裨 耿孔尚确系文龙养孙 。而以洪辽阳为出毛门下,因至长白山,拟师边大绶故智,为神所呵,遂知天命有在,幡然归顺 此事于明人野史中亦曾见之,盖顾亭林逸事 ,殊极荒谬。唯五龙会一节 五龙盖谓世祖、明怀宗、唐王及闯、献皆逃禅,就一师受记 ,尚有所本,今说评话者,似即据此为蓝本。

《海角遗编》 记常熟严械等举兵事。原本有四卷,后附题赞书中诸人诗一卷,今传钞者,仅有首二卷也。

《江阴城守记》 即《荆驼逸史》中之一种,而易为通俗小说。书中四王八将,皆有姓氏,而稽之别种纪载,几若亡是公。且国初王之阵亡者,仅有尼堪与孔有德,事在滇粤,不在江阴也。大约所谓王者,系军中绰号,如流寇中混世王、小秦王之类耳,非封爵也。又当鼎革时,草泽之投诚者,每要求高爵,或权宜假借,以戢反侧,虽未经奏请,而相呼以自贵,亦未可知。苏郡之变,有所谓八大王者,亦其伦也。

《殷顽志》 专记大岚山朱三太子一念和尚等之变,而于各处举义旗者多不及,名殊未称。闻尚有《沙溪妖乱志》一书,亦记朱三一念事,余未之见也。

《鲸鲵录》 此书搜罗颇广,自鲁监国,越中水师及闽之郑氏,太湖之吴易黄蜚等义兵,而群盗如赤脚张三等亦附列焉。惟满家峒伏莽,地占平原,而谓有隧道可通莱州入海,则真齐东之语矣。《投笔集》中有所谓阮姑娘者,当即此书中阮进之妹,飞龙飞蛟,不知谁属。

《台湾外纪》 此延平别传也。从飞黄椎埋以至克塽舆榇,首尾数十年事迹甚详备。作者见闻较近,当有所根据,惟叙次散漫,多近乎断烂朝报,不甚合章回小说体裁焉。

《前后十叛王记》 国初武略,世多侈言前后三藩,而此书独称十王。盖于宏光、隆武、永历之外,加入鲁王及李定国、孙可望为前六王,而以孙延龄为孔有德婿,更其姓为孔延龄,而附于吴、尚、耿为后四王。然明之三藩,不可云叛,而孙李人格,绝然相反,又岂可并列,亦好奇之过也。然书中所记张勇激变,王辅臣、傅宏烈伪降,及射猎杀孙可望事,皆与刘献廷《广阳杂记》所载相合,亦非漫无根据者。

《毗舍耶小劫记》 记朱一贵之乱也。一贵本明裔 见日本人《朱一贵事》 。所谓鸭母,其实龙孙也。惟一贵骤起骤灭,荡平不过旬月,书中时间,未免延长。又以杜君英为郑忠英,指为克 再版序言 之后,不知何本。

《平台记》 事迹与前书略同。惟词意多鄙倍,蓝鼎元《平台纪略》序中所指,当即是书。

《年大将军平西记》 脱胎于《封神榜》《西洋记》,而魄力远逊之;然较《征东》《平南》诸书,则倜乎远矣。惟合金山青海为一地,又以噶尔丹策妄布坦拉为罗卜藏丹津将帅,及以哈敦为阿奴名,本朝人演本朝事,而颠倒纰缪至此,殊令人齿冷。我乡徐太史兆韦素推重是书,大约因书中神怪各节,所谓阵图法宝者皆有寓意而偏嗜之,然不免好奇之过也。

《蟫史》 此小说中之协律郎诗,《魁纪公》文也。书中主人甘鼎,盖指傅鼎,傅之材力,在明韩襄毅、王威宁右,而未竟其用,举世悼惜,故好事者撰为是书,以同时一切战绩,归传一身,致崇拜之意。但惧干忌讳,故出之以廋词隐语,饰之以牛鬼蛇神,以炫阅者之耳目。但细考之,书中人物事迹,仍历历显露 如玉石之为琅玕,余舜佐之为李侍尧,斛斯贵之为福康安,贺兰观之为海兰察,龙木兰之为龙么妹,木宏纲之为柴大纪,梅飒采、严多稼之为林爽文、庄大田。其余若群网、鹙鸑二城,则诸罗、凤山也。青黄黑赤白五苗,则九股十三姓诸种也。五斗米贼,则川陕各号之白莲教匪也。当时朝议甚惜齐王氏之才,有欲抚之使平苗自赎者,故尊之为锁骨菩萨,别树一帜,不混于五斗米贼中。陈文述曾令常熟,为诸名士所推服,所谓都毛子者,殆即其人也。余不备述。 虽章回小说乎,而有如《庄》《列》者,有如《竹书》《路史》者,有如《易林》、《太玄》者,有如《山海》、《岳渎》、《神异经》者,有如《杂事秘辛》、《飞燕外传》、《周秦行记》者。盖奄有《水浒记》、《西游记》、《金瓶梅》诸特色,而无一语袭其窠臼,虽好用词藻,及侈陈五行 再版序言 祥,而乏真情逸致,然不可谓非奇作也。小说界中之富于特别思想者,除《西游补》外,无能逮者,但不便于通俗耳。按此书笔意,颇与说部中《璅蛣杂记》 一名《六合内外琐言》 相似,但彼系散篇,此为长本,劳逸难易固不同也。乾嘉中文字,能为此狡狯伎俩者,惟舒位、王昙,究不知谁作也。 或即舒位所作。盖舒参戎幕时,曾与龙么妹有情愫,其赠诗所谓上马一双金齿屐、乘鸾十八玉腰奴者是也。书中盛述木兰神通,若有味乎其言之,当非无故。而所谓桑蜎生者,意即作者自指焉。

《鼎盛万年清》 此书有真赝二本。真本事迹与《南巡纪事》相出入,尚有稗乘价值。今坊间所发行者,盖赝本也,三四集下,尤恶劣万状,则赝之赝者也。 古今伪书极多,心劳日拙,已觉无谓。而章回小说之下乘者,亦复袭其风气〔如此书及《说唐》、《大红袍》、《铁冠图》之类〕,是可见人心之日下,挟叶公之好者日多,而冯贽、杨慎等作俑之流极无已焉。

吾国小说,具历史性质者,正指不胜屈。而鄙人见闻浅狭,且记忆力日减退,有志其书名而事迹不能追省者,亦有事迹了然而忘其书名者,随手掇拾,挂一漏万。海内博雅君子见之,宁无辽豕之诮?

《新世说》二 乾隆时小说盛行,其言之雅驯者,言情之作则莫如曹雪芹之《红楼梦》,讥世之书则莫如吴文木之《儒林外史》。曹以婉转缠绵胜,思理精妙,神与物游,有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之致;吴以精刻廉悍胜,穷形尽相,惟妙惟肖,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所谓各造其极也。 曹名未详,江南上元人。吴名敬梓。安徽全椒人。

引用书目

都穆《听雨纪谈》一卷

朗瑛《七修类稿》五十一卷《续稿》七卷

高儒《百川书志》二十卷

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二十六卷

王圻《续文献通考》二百五十四卷

周弘祖《古今书刻》二卷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四十八卷

沈德符《野获编》三十卷《补遗》四卷

谢肇淛《五杂组》十六卷

王骥德《曲律》四卷

《天启淮安府志》二十四卷

徐树丕《识小录》四卷

以上明人著作

周亮工《因树书屋书影》十卷

《康熙淮安府志》十三卷

王晫《今世说》八卷

钮琇《觚胜》八卷《续编》四卷

王士祯《居易录》三十四卷《香祖笔记》十二卷《古夫于亭杂录》六卷

朱彝尊《明诗综》一百卷

钱曾《也是园书目》十卷

洪亮吉《玉麈集》二卷《北江诗话》二卷

顾公燮《消夏闲记摘抄》三卷

袁枚《随园诗话》十六卷

桂馥《晚学集》八卷

金捧阊《客窗偶笔》四卷二笔一卷

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二十卷

翟灏《通俗编》三十八卷

焦循《剧说》六卷

师范《习园藏稿鹗亭诗话合序》

之江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八卷

沈涛《交翠轩笔记》四卷

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八卷

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六十卷《二编》六十四卷

杨懋建《梦华琐簿》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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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章钜《浪迹丛谈》十卷《续谈》八卷《归田琐记》八卷丁晏《石亭记事续编》一卷

俞正燮《癸巳存稿》十五卷

梁拱辰《劝戒近录》《续录》《三录》《四录》各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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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昌彝《射鹰楼诗话》二十四卷

张祥河《关陇舆中偶忆编》一卷

陆以湉《冷庐杂识》八卷

倪鸿《桐阴清话》八卷

焦东周生《扬州梦》四卷

叶廷琯《吹网录》六卷

王侃《江州笔谈》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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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山阳县志》二十一卷

严元照《蕙 再版序言 杂记》一卷

吴玉搢《山阳志遗》四卷

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六十卷

采蘅子《虫鸣漫录》二卷

《光绪江阴县志》三十卷

《光绪嘉兴府志》八十八卷

昭梿《啸亭杂录》十卷《续录》三卷

陈康祺《郎潜纪闻》十四卷 《燕下乡脞录》十六卷《郎潜纪闻》三笔十二卷

《光绪淮安府志》四十卷

俞樾《春在堂随笔》十卷 《茶香室丛钞》二十三卷《续钞》二十五卷《三钞》二十九卷《九九消夏录》十四卷。

邹弢《三借庐笔谈》十二卷

金武祥《粟香随笔》至《五笔》各八卷 《江阴艺文志》一卷

李慈铭《荀学斋日记》十卷

杨文会《等不等观杂录》八卷

以上清人作

周桂笙《新庵笔记》四卷

吴沃尧《我佛山人笔记》四卷

《小说小话》

易宗夔《新世说》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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